蛇果 1-2

第一章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柏油路面上,将一切照得发亮。老王把公司的箱式货车停在路边,车头微微向下倾斜,停在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坡道上。他拉起手刹,但没完全拉紧——这辆老车的刹车系统早就不那么灵敏了,他总想着下周就去修,却总是被各种事情耽搁。

“再等五分钟就走。”老王自言自语道,一边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是调度老李的电话,他赶紧接起来,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翻找副驾驶座位上的送货单。

“喂,老李啊,我马上就到下一站了,那个王老板的货…”

车后不到三米的地方,两个小男孩正蹲在路边玩耍。大一点的约莫七八岁,穿着蓝色条纹T恤,小一点的五六岁,红色短裤上沾满了尘土。他们完全沉浸在用树枝挖蚂蚁洞的游戏里,丝毫没注意到身后这辆白色货车的发动机仍在怠速运转,排气管偶尔喷出一小股黑烟。

周明拎着刚从超市买来的塑料袋,沿着人行道慢悠悠地走着。他今天提前下班,想着给妻子一个惊喜。路过这片居民区时,他的目光被那两个玩耍的孩子吸引——他们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弟弟在老家院子里玩耍的情景。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货车发动机转速突然提高的轰鸣声。

老王终于找到了那张该死的送货单,一边对着电话说”找到了找到了”,一边习惯性地松开刹车,踩下油门准备倒车离开。他根本没看后视镜——多年来在这条熟悉的路线上送货养成的坏习惯。

“轰——”发动机的咆哮声突然增大。

周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那两个仍蹲在地上、对危险毫无察觉的孩子,看到了货车后灯亮起,看到了车身开始向后滑动。

一切仿佛慢镜头。

塑料袋从周明手中滑落,苹果和牛奶盒滚落一地。他的双腿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两个孩子。时间变得粘稠,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能感觉到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

“小心!”周明大喊,声音在自己听来却异常遥远。

就在货车后保险杠距离孩子们不到半米时,周明张开双臂,像老母鸡护雏一般将两个孩子猛地揽入怀中,同时用背部迎向那辆正在加速的货车。

“咣当!”

金属撞击肉体的闷响与孩子们尖锐的惊叫声同时爆发。周明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挤压到了一起。剧痛从接触点炸开,沿着脊椎向全身蔓延。他的膝盖重重磕在水泥路面上,但双臂仍死死护着怀里的两个孩子。

货车终于停了下来。老王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煞白地跳下车,手机掉在地上摔碎了屏幕也浑然不觉。

“天啊!天啊!”老王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没看见…我真的没看见…”

较小的孩子开始嚎啕大哭,大一点的那个则呆若木鸡,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周明痛苦扭曲的脸。周明的嘴唇颤抖着,却硬挤出一个微笑。

“没…没事了…”他艰难地说道,每个字都伴随着肋间的剧痛,”你们…受伤了吗?”

两个孩子摇了摇头,小的那个还在抽噎。周明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尝试站起来,却发现右腿完全使不上力气。

路边开始聚集围观的人群,有人已经在拨打急救电话。老王跪在周明身边,手足无措地想要帮忙又不敢碰他。

“兄弟,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老王的声音里满是悔恨,”我真是个混蛋,我该先看看后视镜的…”

周明仰面躺在地上,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疼痛像潮水一般一波波袭来,但他心里却出奇地平静。他能听到两个孩子被大人带到了安全的地方,能听到远处救护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孩子们…没事就好…”周明喃喃道,然后闭上了眼睛,任由黑暗暂时带走所有的疼痛。

——————————-

第二章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午后宁静,老王开着货车跟在后面,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渗出。他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瞥一眼躺在担架上的周明,那个陌生男人苍白的脸色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我真该死…”老王咬着下唇喃喃自语,手指紧握方向盘到指节发白。货车的空调坏了,驾驶室里闷热难当,可他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爬上来。

医院急诊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痛。护士们推着轮床快速移动,周明被送进了CT室。老王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走廊上,连坐下的勇气都没有。他的工作服后背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谁是家属?”一位戴着眼镜的医生走出来问道。

老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算什么?肇事者罢了。

“他、他妻子正在路上…”老王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医生,他…严重吗?”

医生推了推眼镜:”后背腰部受到撞击,有软组织挫伤和轻微骨裂,需要住院观察几天。算你们运气好,要是再偏上几厘米伤到脊椎…”医生没说完,但老王已经感到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急诊室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挺着明显孕肚的年轻女人冲了进来,头发凌乱,眼睛红肿。

“周明!周明在哪里?”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不自觉地护着肚子。

老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没想到这个救人的英雄,家里还有个怀孕的妻子。

陈诗宁接到电话时正在厨房准备烧菜,电话那头陌生的声音说”您丈夫出了车祸”,她双腿一软,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坐在出租车里时,她死死攥着手机,眼泪模糊了视线,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可能性。

“您是…周先生的妻子?”老王鼓起勇气走上前,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是…那个司机。您丈夫救了两个孩子…他是个英雄。”

陈诗宁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不是不明白丈夫的勇敢,但此刻她只想确认他的安危。

医生带着陈诗宁去查看周明的情况,老王被留在走廊上。他颓然坐在塑料椅上,双手抱头。墙上时钟的秒针走动声像锤子一样敲击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穿着制服的交警走进来。老王机械地站起来,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王师傅是吧?”交警翻开记录本,”根据现场勘查和目击者证词,您在坡道停车未拉紧手刹,倒车前未观察后方情况,导致这次事故…”

老王木然地点头,在事故认定书上签字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罚款、扣分、可能的公司处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脑海里只有那两个差点被自己碾过的孩子,和那个素不相识却挺身而出的男人。

病房里,周明已经醒了。他侧躺着,腰部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仍然苍白,但看到妻子时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你怎么来了?”他轻声问,目光落在妻子隆起的腹部。

陈诗宁握住丈夫的手,眼泪滴在洁白的床单上:“你知道我接到电话时有多害怕吗?”

周明想抬手擦去妻子的泪水,却牵动了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那两个孩子…他们没事吧?”

“他们好得很,一点擦伤都没有。”陈诗宁又心疼又生气,”他们的父母刚才还来看过你,带了水果和花…可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她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老王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和补品,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局促不安。

“周、周先生…”老王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周明微微摇头:”王师傅,别这样。孩子们没事就好。”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老王心里。他扑通一声跪在病床前,这个快五十岁的老司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医药费我全包!还有误工费、营养费…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我真是造孽啊…”

陈诗宁别过脸去,她不知道该恨这个差点夺走她丈夫的司机,还是该同情这个悔恨交加的中年人。

三天后,医生终于同意周明出院。骨科的陈医生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她一边检查周明的CT片子一边说:”骨裂恢复得不错,但腰部肌肉和韧带损伤需要时间调养。回去后多休息,不要提重物,尤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陈诗宁的孕肚,”至少一个月内避免剧烈运动。”

陈诗宁的脸一下子红了。周明尴尬地咳嗽一声,试图从病床上起来,却牵动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老王赶紧上前搀扶,这几天他几乎成了周明的专职护工,端茶倒水、买饭送药,比照顾自己老爹还上心。

出院那天,老王开来一辆借来的轿车,坚持要送他们回家。周明坐在后排,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的腰部传来尖锐的疼痛,但他咬着牙不吭声。陈诗宁担忧地看着丈夫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回到家,熟悉的温馨气息让周明松了口气。客厅里还摆着那天他出门前随手放下的杂志,厨房里切了一半的黄瓜已经蔫了,被陈诗宁收拾进了垃圾桶。

“慢点…”陈诗宁小心翼翼地扶着丈夫躺到床上,在他腰后垫了个软枕。

周明闭上眼睛,虽然医生说伤情不算太重,但出院后他依然浑身隐隐作痛,尤其是腰部,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每次翻身都像经历一场战斗,夜里常常疼醒,却怕惊动妻子而强忍着不动。

老王每天都会打电话来问候,周末还亲自上门送些土鸡蛋和活鱼,说是乡下亲戚家养的,对恢复有好处。他总是站在门口,不敢久留,眼神中充满愧疚和感激的复杂情绪。

一个月后的复查,陈医生看着周明的X光片,满意地点点头:”骨头愈合得很好,但腰肌劳损还需要时间。建议做些康复训练,游泳不错。”

走出医院,十一月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周明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但阴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陈诗宁挽着他的胳膊,孕肚已经更加明显。

“诗宁,”周明突然说,”等孩子出生后,我想去看看那两个孩子。”

陈诗宁点点头,阳光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她知道,丈夫的伤痛或许永远无法完全痊愈,但那天的选择,他从未后悔。

原创文章,作者:guanliadmin,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crazyhome2000.com/2025/07/%e8%9b%87%e6%9e%9c-1-2/

(0)
上一篇 9小时前
下一篇 6小时前

相关推荐

分享本页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