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个盲人木匠 (乡村小镇 虐男1v1) 11-20

11 照顾

东崽问学校里的小弟要了本语文书拿给了乔佳善。
乔佳善捧着书来到陈挚家时,切割机的声音嗡嗡响个不停。
极速旋转的刀刃子截开木头飞绽出木屑,细微的木尘灰溅散在四面八方。
以触感判断裁木规格的男人并没有佩戴安全手套。
裹满布条的手握着机器,另一只脏兮兮的手满布尘灰,手指为把控方位距离刀刃子极近,让人看了心惊胆战。
察觉到乔佳善走近,陈挚停下了功夫。
机器停止运转后终于落得清静,乔佳善这才出声:
“手还伤着,又开工了?”
他偏了偏头,将脸面向了声音的方向。
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不知怎的凭生出了几块青紫,连嘴角都凝固着没有擦净的干涸血渍。
“木梯折了腿,顺手修补好。”
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沾有几道灰黑,陈挚摸索着拿起,从头到腿一路拍擦。
脚步声踩着他心跳的节拍越靠越近。
轻柔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带了课本来,要读给你听。”
听见课本两个字,陈挚眉头轻轻一扬。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怯怯问道:
“……我能、摸摸吗?”
“摸呗。”
乔佳善毫不迟疑将书递在了陈挚面前。
谁想,男人并没有抬手摸索。而是急促转身,就想往水池方向走。
她看出了他的意图,轻轻拽扯住了他的衣摆:
“不用洗手了,多轻的灰啊,拍拍就散了。”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在衣摆处搓擦。
男人抿着唇,连抬手都显得小心翼翼。
书本迎着男人张开的手而去,指腹触在书封的那一刻不自控地缩了缩。
多害怕弄脏她的书本,陈挚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你的笔呢。”
他好奇问。
这男人名堂真多。
只说要听她读书,也没说还要摸笔啊。
乔佳善没好脸色地翻了个白眼,随口胡诌:
“笔用完了,没钱买。”
不等陈挚回应,乔佳善惊呼一声走向灶房:
“哎!你装灯啦?”
不仅仅是灶房,包括围屋的房间就连过廊都牵出了电线,挂上了灯泡。
凌乱的电线毫无规则缠绕在房梁,悬挂着的灯泡崭新得蹭亮,一眼便知晓是刚刚拆的封。
陈挚迈步走到墙边,摸索在墙壁上的手停留于了一个简陋的开关:
“也不知道装对了没有,能不能亮。你看看。”
只听啪一声,黑黢黢的灶房里亮起了一束直白的暖光。
此时,乔佳善才看清小小灶房里的全部景象。
铺着各色残次瓷砖的灶台看似乱眼睛,其实被擦得一尘不染。墙角排在一起的盆盆桶桶遵循着某种规律摆放得井井有条。
一扇小小的窗口用于走烟通风,周边早已被熏得乌黑一片。
“亮得!”
乔佳善跨入灶房,踩过几片枯叶发出脆碎的声响。
那是堆放在一旁的柴枝堆里散出的落叶。
地上的菜筐子里有肉有蛋还有新鲜的蔬菜,一看便知这是陈挚准备好的午饭食材。
乔佳善将书本随意扔在一旁,弯身拾起了一颗还带着温热的土鸡蛋:
“今天我来露一手,让你尝尝我的厨艺。”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男人没有推脱。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
乔佳善口味重,炒鸡蛋都要放辣椒。
盘子里满满的剁椒艳红得刺眼,一桌子菜没一个清口。
盛好的饭冒着热气米香十足。
乔佳善将筷子塞到陈挚手中才搬着板凳在陈挚身边落座。
倒不急着动筷,她歪着脑袋静静望着身旁男人的手中的动作。
受伤的手无力托起饭碗,只能拦在碗旁。
也不见他夹菜,就这么扒过米饭一口口往嘴里送。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我做的菜。”
她夹起一块鸡蛋,裹了裹盘底辣红的汤汁,递到了男人嘴旁:
“来,张嘴。”
男人咀嚼渐慢,显然怔愣了许久才滚着喉结吞咽下口中的饭食。
微动的薄唇并没有张开的意思,甚至还紧紧抿闭稍稍偏首。
“我……”
他声有结巴,把手中的碗往前推了推:
“我自己来。”
“我喂你啊。”
她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吃一口嘛。”
娇柔的声线带着上扬的尾音,好生撩拨。
红晕不过一会儿便爬上了男人的侧颈,那双灰白瞳孔似有凌乱的火光跳动不止。
固守不知道被什么撕开了一道裂口。
唯一确定的是,是他自己粉碎了自己的坚持。
陈挚缓缓启唇。
一口含住了送入唇间的鸡蛋。
细细品味的咀嚼持续了许久,他似不舍下咽这口滋味非凡的吃食。
他忽然意识到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于他相对而坐,而是近在他身侧,或许他手臂一动便能碰到她的衣袖。
得了他的遂意,乔佳善喜上眉梢。
话语间尽是笑色:
“好吃不好吃?”
他的呼吸有些烧嗓子。
鼻音都被灼得沙哑:
“嗯。”
她离他近了一步。
她离他的钱便是近了一步。
乔佳善心情难得大好,心里立马盘算起了钱的用途。
她要买名牌手机,再给梁耀民买个情侣色。要是还有剩,她还要去样样五折的女装店疯狂购物。
乔佳善越想激动。转眼便赏给陈挚万般柔情的好脸色:
“你要是喜欢吃,那我以后日日给你做。”
男人家嘛。
有个女人说要给他日日做饭,得多感动?
可不想,陈挚却摇了摇头:
“你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等我手好些,我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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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捉弄

过分改装的电瓶车闪着七彩炫光显得花里胡哨,飞驰过乡间小道惹来路人频频侧目。
过载了三个人的破旧电瓶车紧随其后,两车像竞技一般在车流之间快速切入,又在险些撞上前车的一瞬间猛地别出。
炫酷电瓶车上,坐在后排的乔佳善没戴头盔,长发被吹得迎风飘散。
眼见着东崽三人骑着那快要散架的破烂车即将超越,她拍打着梁耀民的肩膀叫喊到:
“快点啊!快点啊!”
梁耀民满头大汗,加速旋钮已经拧到了顶,轮胎转得好似要冒烟。
就在一个岔路口时,一辆大货车从旁路驶了出来,吓得他赶忙减速。
趁着这个空档,东崽蛇形转弯猛超了过去。
“哎噫!”
乔佳善抡起拳头就往梁耀民背上砸,砸得砰砰响:
“废囊东西!”
梁耀民被砸得龇牙咧嘴,倒也不还嘴,好声好气地哄:
“宝贝崽崽莫打咯,那么用力的,打疼了你的手我好心疼。”
东崽载着黑虎白狼正打回转迎面开来。
耍帅之下还翘起车头来了个神龙昂首。
“还来不来?”
东崽得意洋洋,撩拨着自己额前油腻的锅盖头,鼻子都快翘上了天。
乔佳善跳下了车,站在路边捋乱发,嘟着嘴巴一百个不情愿:
“不来了!梁耀民是个废囊种,看着他我就来气。”
“借来的车嘛,梁哥手生,正常!”
东崽好心打了圆场,谁想梁耀民不吃这套,眉头一横想要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赚回脸面:
“来嘛!再来局!”
“哎,你们看。前面那人是搞木头的瞎眼睛?”
白狼侧探着身体,抬手指向远处马路对面的身影,打断了梁耀民斗志昂扬的宣战。
道路上车来车往尘土飞扬。
贴在路边行走的身影淹没在尘雾里,很是缓慢。
男人肩背盖有麻袋的筐篓,长袖单衣显现出肌肉的起伏,稍稍卷起的衣袖露出了筋脉清晰的麦色小臂。
他紧握在手的木制盲杖在身前左右点扫而过,一路发出哒哒哒的杵响。
“有得玩了。”
东崽搓了搓鼻头玩心大发,他载着俩兄弟一个摆尾调转了车头:
“走啊,我们过去把他手上的木棍子抢了!”
白狼黑虎尖笑出声:
“哈哈哈!到时候他怕不是要像狗一样爬回去!”
伴着众人的笑声,梁耀民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可车子都发动了半天,身后的人却迟迟没上来。梁耀民不禁催促道:
“宝贝崽崽,上车啊。”
呆呆站在原地的乔佳善面向那远处的背影。
从来灵动的大眼睛不知何时失去了聚焦,连明锐的光泽都碎散无踪。
“乔姐,你不会心软了吧~?”
黑虎见状高声装腔,欠揍的姿态惹得东崽反手就是一巴掌。
“狗屁话,怎么可能啊?我们乔姐会对那残废瞎眼睛心软?”
东崽明面上在驳黑虎的嘲说,实则瞥着眼珠子一心寻着乔佳善的反应。
并不是这片刻的迟疑让乔佳善显得极为反常。这些时日又是帮陈挚借书,又是放他们鸽子成日和陈挚呆在一起,早就一改从前模样。
要说一切为了骗陈挚的钱?
谁多个心思谁都不会全然相信。
少女空洞的眼神倏然射出一道戾气。
怒火烧出了红光,颇有自焚的景象。
她拽着男友的衣服跨坐上了电瓶车后座,长发一甩冷冰冰道:
“走啊!玩儿死他。”
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人,唯恐被过路者打抱不平。
两辆电瓶车在陈挚身后远远跟了一路,从村道到屋群街巷,终于等到了绝好的时机。
安静的小路空无一人。
两旁紧挨的红砖水泥自建房仅仅留出了狭窄的过道。
木杖的杵响还在回荡。
两车驾驶员互相打了个暗号,便一前一后开了过去。
超速行驶的电瓶车掀起一路尘土,刺耳的胎噪由远至近。
目不能视的男人在听到车声后特意靠墙行走。
就在快要相汇的那一刻。
黑虎一个侧身,趁机不备张手夺下了陈挚的盲杖——
紧接着,梁耀民撒开一只手借飞驰而过的迅猛力度将本就重心不稳的陈挚推在地。
兴头正旺的一群人扬长而去。
只听身后一声重重跌倒的闷响。
乔佳善却再不敢回头收获胜利的喜悦。
电动车开得越来越远。
远到乔佳善怯怯投向后视镜的目光仅能捕捉到地上一个渺小的身影。
那个身影并没有立马起身。
是摔懵了吗?还是太疼了?或者是跌到了脑袋晕过去了?
直到车子一个转弯。
她再看不到后视镜里那个小小的黑点。
“停车!”
梁耀民听到女友的命令,紧急刹止了下来。
车都没停稳,只觉得身后一轻,少女早已跳跃下地。
“怎么了乔姐?”
东崽回头问道。
“旁路有个茅坑,我要去窝便。”
刚往回走两步,乔佳善又回身补说道:
“你们先去奶茶店等我。我肚子不舒服,一时半刻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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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跟踪

丑陋的大手摸索着地面,终于拾起了一件从背篓中散落而出的遗落物。
男人将身上的背篓脱解落地,伸入手清点着筐内的物品是否还有缺。
数了两遍,平静的面色显现出一丝情急,看似丢失了重要的东西。
他蹲身而下又是好一通摸索。双手抚起了飞尘,缠在伤处的布条都被染成了灰黑色。
乔佳善就站在不远处。
将男人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
灰土遍布在他的衣裤,连发梢都铺有不少。
一块青紫烙在他的颧骨处还附有几道血痕,应是侧首着地摔了个狠猛。
血点子从他的唇角冒了出来,他的口腔里估计已是惨不忍睹。
从前到后,他来来回回摸了个遍。
终于在墙角处,他摸到了一个巴掌大的纸盒。
乔佳善看不清那是什么。
蹑着脚步往前走。
只见。
男人拍了拍纸盒表面,吹去了浮灰。小心翼翼打开盒盖,将里面的东西倒入了手中,仔细清数。
“一、二、三、四、五……”
默声只能听到从口中发出的气音。
缠裹着布带的手有些僵硬,吃力拿过的,是一支支崭新的圆珠笔。
他一个瞎眼睛,买那么多笔做什么?
是为了谁呢。
是为了谁的一句无心慌口:笔用完了,没钱买。
安心数过数量无误的笔,他用衣角好好搓擦了一番,全部装回了原处。
他站起身,握着那盒圆珠笔打算放回背篓。可他摸在背篓边沿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纸盒子塞入了裤子口袋。
废囊人,寻常事都做不来。
他曾自嘲着这么说。
这句话曾过经她的耳,没激起什么回响。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无缘无故牵扯出来,惹得自己莫名动荡。
脚步的拖响带有泥沙的摩擦。
那声音好刺耳,比切木机的声音都刺耳。
失去了探路的木杖,男人只能扶着墙壁行走。
他就这么一瘸一拐与她擦身而过,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然而走过了这一排屋群,他又该怎么办?
目光所及是屋檐下一堆木枝,乔佳善几步走去挑挑找找,抽出了与盲杖长度相仿的一根。
她不敢靠陈挚太近,她怕他嗅觉灵敏的鼻子识出了她的身份。
远远的,她挥着手臂将长长的木枝一扔,刚好砸在了陈挚的脚踝。
感觉到长状物落在了脚面,陈挚弯身捡起。
意识到手中代替了盲杖的木棍子不会无故飞来,他回过身对远处的好心人点了点头:
“谢谢。”
乔佳善在陈挚身后跟了一路。
从屋群小巷到村间小道。
陈挚的步子很慢。
慢到她总是要止步许久,再一鼓作气拉近二人之间本就遥远的距离。
眼看着他坐上了回村的班车。
眼看着班车喷着浓浓的尾气向盘山公路驶去,然后消失不见。
她不想解释自己异于寻常的举动,也懒得给自己找借口。
晚些时候,梁耀民开着七彩电瓶车威风了一路把乔佳善送回了家门口。
听车声一远,乔佳善又蹿出了大门,直往陈挚家的方向走。
打从装了灯后,陈挚家一直都是亮着的。
门堂照得通明,连古旧木门上的纹理都一清二楚。
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了陈挚的身影。
此时他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裤,埋头正在整理背篓里乱七八糟的物件。
“乔佳善?”
他听到了走来的声音,转首面向了大门的方向。
“是我。”
她应着他。
“你怎么伤了?”
她明知故问。
“哪里?”
“脸上。”
他摸了摸脸,寻到了疼处:
“摔了一跤,没事。”
“你先前脸上的乌青还没消透,才几天呢,又添新的了?”
乔佳善来到了他身旁,故作气恼:
“先前也是摔的?”
“嗯。”
他想给出一个解释,让自己显得没那么不中用:
“那是木梯折了腿。”
乔佳善抬头巴巴望着悬在顶上的灯泡,寻出了陈挚爬梯子的目的。
她走近他身旁,自然而然捧起了他那只烫伤的手。
多日的上药让他习惯了与她相触。
他不再推拒,却僵硬不改。
脏兮兮的布条还染着从内而外透出的血色,被她一圈一圈松解下来。
当那溃烂的血肉褶着即将脱落的皮肤失去遮挡完完全全展现在她眼前时,胸腔内的酸涩难耐早已侵蚀了所剩无几的嫌恶。
混淆其中的泥沙深深陷在了皮肉里。
那是她专门为他延迟痊愈而定制的“药方”。
“疼不疼啊,那么久都还没好。”
她忘记了怎么去装演,不经意将胸膛内的酸涩从言语中流露了出来。
“不疼。”
他还是憨傻地摇着头:
“天气热,烫伤难好,正常。”
“对了。”
他想转移她的注意,随即岔开了话题: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伸入裤子口袋的手拿出了一个纸盒,上面写着“考试用笔”。
纸盒上落着邋遢的泥巴痕迹。可显然被沾了水的毛巾擦拭过,留下了水渍融合泥印子形成的轨迹。
“不知道买对了没有,老板说学生都用这个。”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填满了他力所能及的温柔:
“以后用完了你再跟我说,我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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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摇钱树

白球随着彩球进洞,东崽怒骂一声把球杆往地上一摔。
嘴上烟尾的火星子都快烧着了嘴,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晃了晃,里边早已空无一物:
“乔姐,再去买包烟啊,没了。”
缭绕烟雾之中,乔佳善还倚在梁耀民怀里谈情说爱。
她一手环着梁耀民满是吻痕的脖颈,一手握着啤酒瓶往嘴里送了一大口,微醺的眼睛往东崽的方向瞥:
“这次就问瞎眼睛要了几十块,抽烟打球喝酒早用完了。”
“再去要啊,再要个几十块晚上我们去吃炒粉。”
黑虎坐在破了皮的沙发上搓脚趾缝,末了还要把手指放在鼻子上闻一闻。
乔佳善手一撒,空酒瓶落在满是烟尾的地面,滚都滚不远:
“我这周已经问他要三次了。”
“他不每次都给你吗?怕什么。”
“循序渐进懂不懂?一次就要个几十块哪里够我们几天花?”
东崽球也不打了,一屁股坐在台球桌边沿:
“嘿,听乔姐这话,这是准备搞笔大的?”
身边的梁耀民一时没了滋味,乔佳善抵着他的胸口将他一把推开。
她随手抓起了茶几上七零八落的葵瓜子就往齿间嗑:
“我都计划好了,你们的狗嘴就别来指点江山了。”
“什么计划?”
东崽挪着小身板靠近。
“可不就得关系再近一步才行。”
眼见着那双绮丽的眸子里含满春色,梁耀民越想越不对劲。
脑瓜子还没来得及转悠,只听东崽尖笑道:
“瞎眼睛帅哦,和他睡觉我们乔姐不吃亏,反而赚了咧!”
这下梁耀民明白了,顿时俩眼珠子瞪得老大:
“乔佳善!我不许!”
瓜子嗑在她齿间就没停过。
她昂这首半眯着眼,眼尾轻轻一挑尽是轻蔑:
“你不许?那你给我钱啊?你的酒是我买的,你的烟是我买的,你后颈窝‘唯爱乔佳善’的纹身分期款都是我来填的。你不许?”
“我……我、”
梁耀民被呛得没话说。虽自知理亏,但心中气焰闷得他难受。
要真打算以色侍人,乔佳善早就去了。
乔佳善多漂亮,向她示好的男人只会多不会少,十里八乡多有钱的她都能找得到。
可乔佳善不走那条道,宁愿跟着东崽又偷又抢,也绝对不卖自己的皮相。
怎么轮到陈挚就例外了呢?
心口拧得又酸又疼,梁耀民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了:
“为了钱只是借口吧!你、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你是不是想跟他好把我甩了?!”
瓜子崩开的刺响止在了一瞬间。
少女睫羽微闪,目光坠入空谷。
云淡风轻的面色渐渐沉入了一阵阴霾之中。
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气愤非常将瓜子皮砸到了男友身上:
“我有病啊我看上个残废!”

暑来的大雨落在一个午夜。
雨滴子大粒大粒砸在瓦顶,砸得砰砰响。
闷雷断断续续了好一会儿,要放不放很是吓人。
还好陈挚耳朵好使。
不然大半夜混淆在雷雨里的敲门声换做寻常人八成听不到。
“乔佳善?”
大门开启大那一刻,来的人还未出声,他便识出了是谁。
“那么晚你怎么跑过来了。”
艳色雨伞折了一支伞骨,雨珠顺着塌垂的凹陷往下淌,浇湿了少女的肩膀。
他不能所见少女雨湿的狼狈模样,却能从她的央求声中听出一片凄楚:
“陈挚哥哥,我能在你家住一晚上吗?”
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裹上了浓烈的情绪,她甚至还刻意将伞沿上的水珠子往陈挚身上撒,营造出一番湿淋淋的可怜景象:
“我、我一个人住在屋头里,又是刮风又是大雨又是打雷,我好害怕……我平日最怕打雷了。我没有爹妈,奶奶也不在我旁,我就只能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头哭,哭一晚上觉都睡不着。”
男人眉心动了动分明是不忍,可就是并没有像她料想的那样迎她进门,而是迟迟愣在原地不声不响。
英俊的脸上不全然是为难,还有一丝发自于心底的慌张。
见此,乔佳善不服输的将自己的话语间掺入星星点点哭腔,以退为进:
“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大晚上来打扰你真的对不住了。”
他伸出手,却又怕触碰到她而仓皇收回。
急切迈出的一大步让他陷在了雨里,一颗颗雨滴不一会儿便落满了他的发梢。
她看出了他急于挽留的意图。
终于,紧闭的薄唇松了口:
“进来吧,别淋着。”
窗口升起了薄烟。
灶膛里的火星子烧得噼里啪啦响。
透过卧房开敞的大门,还能看到灶房里男人忙于烧洗澡水的背影。
乔佳善半点也不客气,直接褪下了湿透的衣裤往地上一扔,坐在了男人的床上。
凉席不是直接铺在床板,而是垫了层软绵绵的被垫。
枕套是男人刚刚换新的。就连放置在枕上崭新的薄毯都是从柜子里拿出,还带有一阵淡淡的樟脑丸气息。
摆明着,男人将床让给了她。
围屋有四个房。
一个是卧室,一个是灶房,一个是门厅用于做工满是杂物,一个是储物空间晾放着木料与制品。
除了房间之外,他显然没处栖身。
他只能跟她共处一室,或许还能睡在一张床上。
如此想着,乔佳善脸上扬起了压抑不住的笑色。
一半得意,一半满含春光。
垂在床边的肉嫩双腿搭上了床面,她顺而平躺了下来。
她闭上双眼,耳畔是大雨滂沱和隐隐雷动。
只穿有底衣底裤的光裸身躯被一个熟悉的气息包裹,是洗涤剂是樟脑丸是木是雨,是属于陈挚的独特暗香。
那气息顺着鼻腔游遍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唯独窜过小腹时留下了一团温热,烧得她心里发慌。
眼前浮现出他方才的模样。
垂坠在发梢的雨珠越积越沉,直至流落在他的脸庞。水珠沿着锋锐的下颌线湿过男人的脖颈,滑过明晰的锁骨后缓缓钻入了他衣领深处。
斑驳着湿印的薄衣勾画出若隐若现的肌肉轮廓,像汗水,像热潮,像焰火灼烧后的余温。
该配上他沉重的呼吸。
他起伏的胸膛。
他突鼓的筋脉。
还有他嘶哑着声线咬着百般温柔,唤出她的名字——
“乔佳善。”
旖旎幻梦惊碎在男人的呼唤声中。
乔佳善吓了一跳慌忙坐起身,只见陈挚已经站在了房门口:
“洗澡水烧好了,倒到了桶里。还没掺凉水,你自己试着加……”
他踟蹰了许久才迈进了门槛,匆匆忙忙摸索着胡乱抱起搭在凳子上的褪色薄毯,似是不愿在此逗留:
“我在外屋睡,有事你叫我。”
这算什么?!
都到这份上他装什么清高?!
乔佳善牙关一咬高声挽留:
“外屋没个遮挡,飘雨!”
木头似的男人脚底抹了油,一眨眼的功夫早已退到了门外。
他怀里僵僵搂着薄毯摇了摇头:
“没事的。往墙角根里去些,雨落不到。”
“哎!陈挚——”
孤影空床,乔佳善一夜无眠。
一夜都被气得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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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非比寻常

蜕了一层皮的手肤色不均,浅红新肉与原本麦色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本就丑陋的手如今就像是无规律拼接而成的破抹布。
显得更丑了。
刚出锅的稀饭气雾缭绕,那只烧伤未愈的手不怕烫似的就这么捧着碗壁,小心翼翼地放到撑架好的折迭桌面。
稀饭里有皮蛋瘦肉还有虾仁,料子比饭都多。一勺特意添上的秘制辣椒酱还未搅拌,浓烈的艳红配上那鲜美香味,让乔佳善不禁狠狠咽了咽口水。
雨下得有些大,屋檐落下的水珠子串成了串接连往地上砸。
即便折迭桌已经尽量搬到了最深处,还是难免沾染上四处飞溅来的水花。
“这才几日,就把布条子摘了?”
乔佳善赶去桌沿的水珠,握着勺就往碗里搅。
红辣油一圈一圈在碗里漾开,直至均匀分布在碗里每一个角落。
陈挚的勺也在碗里搅,想以此散热到适口的温度。
只是搅来搅去乔佳善才发现,陈挚碗里的稀饭和她碗里的尤为不同。
满满一碗稀饭白花花一片,零星几点瘦肉点缀其中,倒是寻不出什么其他颜色。
“裹着布条子做事不方便。”
说完,他埋头往嘴里送了一口。
“也不用那么急着做事啊,再养几天不好吗?”
这句话生出的气恼不是装的。
陈挚没给她机会让她继续抚着他的手为他上药,早早便解了布条揽回了她的一番好意。
昨日沾了他的床板都碰不到他的人,今日又没了与他最后亲近的机会。
乔佳善气不打一出来。
“你尝尝我煮的稀饭,第一次煮不知道好不好吃。河虾是早时去渔佬手上买的,刚捞上岸的。”
他没应她的话,带着几分期许催促道。
指甲盖大小的河虾还被去了皮,小小的虾仁卷在一起,密密麻麻铺在稀饭里。
乔佳善舀起一勺往嘴里塞,刻意一盆冷水淋头浇:
“我不爱吃河虾。”
可惜那口是心非的模样陈挚看不到。
话音都还没落干净,她又是一口往嘴里送。
“你不爱吃?”不锈钢勺搭在碗沿,男人垂下了头。
比失落更多的是内疚:“要不,我重新给你做一碗……”
男人摸索着桌面,倾过身就想拿起乔佳善身前的碗。
指头刚刚够着碗边,又被乔佳善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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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不死心,站起身还想去抢。嘴里说着不麻烦,心里生怕她勉强自己。
一来二去,倒是让乔佳善灵机一动心生了鬼点子。
她瞅准了时机,将稀饭往陈挚身上一泼——
刚好泼在了他的裤中央。
还未来得及反应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她的手早已抚上了他的腿。
那触碰轻轻重重拍扫在他的腿面,惹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哎呀!对不住啊陈挚哥哥。”
歉疚仅仅留存于她的口中。
乔佳善一边清理去裤布上的污渍,一边摸过男人肌肉紧绷的腿。
演作不经意间的动作探向了男人腿间。
在片刻触过那一峦起伏后将掌心贴了上去,反复揉弄。
壮硕的身躯在惊怔后猛然颤栗。
他推拒着她迎上来的手:
“我、我去换身衣服。”
她听到他平息着鼻腔中沉重的呼吸,连声音都几度慌乱。
她看着他脚步无序仓皇逃离,在迈过熟悉的门槛时差点绊倒。
乔佳善哼笑出声。
倒不再是轻蔑,而是漫溢出了几分幽柔春色。
密雨掩盖住了她的步步靠近。
虚掩的房门留有一道缝隙。
刚好能容得下她贴上来的一只眼睛。
男人解开皮带扣的金属刮擦声惊破了落雨砸在瓦顶的白噪音。
深色工装裤沿着腿肌下滑时,逐渐显露出一双精壮修长的腿。
一条条深陷的沟壑划分出充鼓的肌肉,麦色皮肤在一隙暗淡天光的照映中泛起微弱光泽。
每一下重心偏移的动作都使受力肌肉鼓起一个弧度,连细微组织都能从皮肤下显现而出。
心跳牵扯起耳膜的鼓动愈加明晰,甚至于让她有了即将爆裂的错觉。
齿尖咬在唇沿留下了深陷的烙印,热潮随着眼前的画面涌动在她的瞳仁里。
只见那双丑陋的手剥脱下最后一层被汤渍浸染的遮挡。
紧绷小腹下虬结的青筋隐没在密林深处。
沉甸甸的重物全然显露了出来。
那般大小非比寻常。
与乔佳善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
多希望今晚的雨还能将她挽留在这里。
这一次。
她一定能把他吃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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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共处一室

惊雷一声劈开了夜空,在一瞬间照亮了万物。
乔佳善坐在床上。
陈挚坐在地上。
老天是赏足了面子。
今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可是比昨夜更猛烈。
她不过是一番卖弄凄凉色,泪眼婆娑央求几句,陈挚还不是乖乖从屋外搬到了屋里头?虽说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但好歹也算是共处一室。
此时,乔佳善长发落在肩头,双臂环膝。
光裸着肉嫩的双腿,坐看床下陈挚铺摊他的垫被,整理他的枕巾。
“陈挚哥哥,我好没用……还得劳烦你来陪着我。”
委屈之色从她的言语中流露出来,她为自己编造的纯澈底色找足了借口。
陈挚一边抚平枕巾,一边宽慰道:
“不要这么说。人总会有害怕的事物,这是人之常情。”
“陈挚哥哥,你害怕什么呢?”
乔佳善好奇。
蜈蚣老鼠或毒蛇?
要是能知晓他的弱点,或许还能加以利用。
“水。”
“水?”
男人收回手不再动作,静静坐在那里。
一道闪电盈满了昏暗的房间,片刻照亮了那张线条凌利的侧脸:
“嗯。我怕水,江水河水,漫过人头的水。”
“为什么呀?”
眼前一片空无时,什么都看不见。
还没来得及反应失重感的恐惧,身体就狠狠砸在水面上。
水漫过了头,耳畔闷堵过后是无数声浪迭起。冰冷蚕食着所剩无几的体温,鼻腔里灌流汹涌排出了最后的空气。
即便奋力挣扎,身下就像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拉扯。
越沉越深。
越沉越深。
这样的绝望陈挚经历过两次。
一次是得了重病没钱治,旁亲抱着小小的他往湖潭里扔。
一次是确诊失明成了废人,旁亲抱着小小的他往河中央抛。
“快睡吧,不早了。”
平淡的声音没有太多情绪。
陈挚拍了拍枕面,撑着身体侧躺了下来。
比电闪要迟上许久的雷响由轻至重。
猛然一个震天巨动就似即要山崩地裂一般——
“啊!”
乔佳善惊呼一声,落足跳下了床。
她躺在陈挚身侧,一把搂住了他的腰,紧紧贴在他后背。
过风钻入门底缝隙,穿出忽大忽小的哨声。
雷动暂时隐没在暴雨声中,不见任何迹象。让人不禁提心吊胆猜想它下一刻会何时降临。
箍在男人腰间的手暂且称得上老实。隔着薄薄的衣物,她的掌心甚至能触到那紧实肌肉的起伏,随着男人屏息的一瞬绷得坚硬。
她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后背,最朴素的皂香盈满了她的鼻腔,在深吸入肺时莫名让她倍感宁静。
宁静到她险些点忘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演绎。
她在他身后搂着他,将她浑身绵柔的肉往他身上挤。
她故作颤抖,手中的力度又重了一分:
“陈挚哥哥,我好害怕……”
她与他睡在一起,抵得那样近。
她与他相贴,主动献怀。
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她不信一个正常男人还会无动于衷。
乔佳善分出许多心思去观察男人的反应。
可等了许久,都等不来任何回应。
他就像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只是贴在他背上的耳朵听到了一阵心跳。
那心跳声音渐渐盖过了风雨,沉重急促、又狂妄。
陈挚的手覆于她手腕时,她是欣喜的。
胜利的号角才刚刚吹响,这欣喜还没持续到两秒。
握在她腕间的力度意图抽扯开她的手,她才意识到这是他的反抗。
“陈挚哥哥!”
她没有顺从他的反抗,反而越搂越紧:
“小娃娃害怕了,就往爹爹妈妈怀里钻。爹爹妈妈好生哄,抱着护着,这从来都是我最羡慕的……”泪水沿着眼眶渗出,凝聚在眼角摇摇欲坠:“我没有爹爹妈妈,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小时候我就拿棉被围在身边,蜷在里头,幻想是妈妈抱着我。”
挖掘出埋葬在心底的记忆,一层层撕开自己坚硬的壳。
只为演绎出最精彩的假戏。
可演着演着,她时而会混淆真假。
骗得她自己都快信了。
就像她装演坚强,能独自面对电闪雷鸣。
就像她装演薄情,不需要任何爱意滋养。
就像她装演劣性,露出锋利爪牙以此保护自己。
这一次,她装演的一腔青涩浓情。
是只对他袒露的依恋:
“陈挚哥哥。以后我拉着你,不会让你跌进河水里。你能不能在打雷的时候陪着我,抱抱我?”
以后我拉着你。
不会让你跌进河水里。
牵遍全身的余震让他汗毛立起耳鸣阵阵。
潮海巨浪。
他快挡不住了。
挡不出滚烫洪流充满心房,越涌越多,越撑越大。
即将要爆裂开来。
绽得满膛不堪。
不行。
不可以。
他不能。
不该生的念想不要生。
不该有的悸动不要有。
她无依无靠,她只是渴望亲人的呵护。
她只是把他当作哥哥,纯粹索求一丝净澈的温度。
仅此而已。
陈挚这么想。
他逼自己这么想。
壮硕的身躯在微微挪动。
他在挣脱吗?
她的努力都白费了?
她浪费在他身上的表情都是笑话?
乔佳善心底一悬,深吸之下颓然接受了自己败落的现实。
她脑袋里已经用最难听邋遢话骂遍了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
甚至萌生了要将他暴揍一顿的冲动。
她松开了臂间的禁锢,满面冷淡不再强求。
微红目色卸下凄苦的伪装,露出了刀刃子般的锐利目光。
可没想到的是。
他竟然转过身来面向了她。
僵硬的手臂抬起,试探着慢慢靠近,直至掌心触碰到她。
若即若离来来回回维持了许久,他终于落下了手——
将她搂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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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亲亲我

轰雷骇得人心惊肉跳。
抚在她背上的手忽而抬起。
宽大手掌微曲,罩在了她的耳朵上,瞬间隔绝了大半雷雨声。
“睡吧。”
带有哄说意味的话语轻轻柔柔。
气音拂起她的碎发,夹杂着清凉的薄荷味。
夜雨微凉,然而在他怀里不冷也不热。
温度刚刚好。
怒焰在他贴近的那一刻全然熄灭,连星火都不剩了。
交错在一起的心跳声乱了节奏,分不清谁比谁更显耳。
漆黑的小小房间里只有她与他两个人。
没人知道她萌生的贪想,没人知道她蕴藏的私心。
就连她自己都可以将一切湮灭在这个夜晚,对二人即将发生的种种抵死不认。
渐渐挪近的身体让二人之间再难寻一丝缝隙。
她像一只风雨中泊在山岩下的小船,随着浪花一点一点挨近山壁,寻求一个能栖身的角落。
男人没有退后,也没有抗拒。
就这么由着她与他紧紧相贴,甚至纵容她将手环在他的腰畔,将头抵在他的颈窝。
她以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藏在他的庇护下。
庞大的身躯笼罩着她,像一座遮风挡雨的巨山,将电闪雷鸣隔绝在云顶之外。
睡意在这样的气氛中被烘托得愈加浓烈,悄无声息蚕食了她谋划已久的清醒。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步步为营,急于贪恋这迟来的温度,享受来之不易的安宁。
她的发缭在他的鼻尖,有些痒。
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发顶,趁无人察觉的片刻,在那缕调皮的发丝上落下了一个见不得人的吻。
到此为止。
他的胆敢到此为止。
他不会让自己继续下去。
睡吧。
暴雨过后会是难得好晴。
萌芽会淹没在雨水中,深埋在泥土里。
再不见天日。
雨停在后半夜。
屋檐凝出的一行水珠子一个接一个往下滴。
每每落在凹凸不平的浅洼里都会发出“波”一声回响。
乔佳善睁开眼时,天都没大亮。
深蓝天际刚好冒出浅薄的光,勉强能让人看到万物轮廓。
昨晚本想调弄陈挚一番,没想到过于安然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此时,她依旧围在男人怀中纹丝不动,只是男人的手从帮她捂着耳朵变成了搂在她身上。
平缓的呼吸让他的胸膛浅浅起伏。
他尚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她勾起赤足,好玩儿似的用足尖撩过他肌肉紧实的小腿。
没得来任何反馈,她倒是变本加厉开始了昨晚没有继续下去的戏弄。
微屈的膝盖向上抬挪,直至陷在男人胯间。
有意无意地蹭动毫无条理,其中满是她不可告人的坏心思,极具侵略性。
假想逐渐胀大,开始初现雏形。
她几乎能从膝头的感知中描绘出一个具体的形状,那形状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在膨胀,发育。
男人平缓的呼吸沉了沉。
有些发颤。
喉咙里传来零散的音节,就如气泡破碎般沙哑低淳。
她确认他还没醒。
搭在他腰间的手撩过他滚烫的皮肤,直往下探。
寥寥两层布料哪里能遮挡沸腾血液的灼烧,掌心快要烧穿了。试探性的抓握连指尖都合不拢,强行紧扣只会让坚硬的磐石抗争到底。
这已经是最极致的模样了吗?
显然不是。
血管摁在她掌心疯狂胀动。
像是蓄势待发要挣脱束缚蓬勃而出,猛烈而有力。
情窦初开时,乔佳善禁果吃了一遍又一遍。
只是这果实酸涩而寡淡,乔佳善着实尝不出其中滋味。
梁耀民本是一张白纸,好不易被她捏塑成如今的模样,遗憾还是少了分本身的“天赋”,多少也有些不尽人意。
而这样的天赋。
陈挚却有。
不仅有,还如此惊人。
惊到她心中一丝贪念之外,还生了几分恐慌。
吞咽声响在她耳边,升温的并发症是缺氧。
这让她不得不深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率。
“……乔佳善。”
那声音撕开了宁静,显然让她吓了一跳。
还没来得及安抚的心脏又被狠狠刺激,血液速流让她满面通红。
久久,她意识到这声名字应是男人的呓语。
或许他沉沦在半梦半醒之间,可能在意识的深处也有她的身影。
她没有放手,反而带有规律的动向颇有拔苗助长的劲头。
她仰起首,向上探寻。
鼻尖轻蹭过男人的下巴,星星点点刚冒出来的的胡渣子还不至于刮人,粗糙的摩擦感反而让她很是着迷。
男人太过于高大了,即使侧躺下来也比她长出了好大一截。
这样的姿势让她够不着。
够不着他的唇舌,够不着他的吻。
“陈挚。”
她唤着他,娇喃央求:
“亲亲我好不好?”
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层层布料遮挡显得极其碍事,急功近利之下她勾开男人腰胯间的系扣,想趁乱混进去。
可就在这时。
宽大的手掌倏然伸来,不再克制的力度死死钳住了她的腕。
“乔佳善。”
沉着的声音还残存一阵浓重的沙哑。
她闪念过的干柴烈火水乳交融全都化作了泡影。
念出她名字声音结满一层厚厚的冰霜。
连顿挫都锐厉不堪:
“雨停了,你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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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处对象

眼看着陈挚坐起身,拉扯过薄毯胡乱遮盖住不愿被人所见的窘迫。
他动身挪远,二人之间好不易交融的体温就此消散。
煮熟的鸭子刚到嘴边,舌尖都没舔到半点荤腥呢,就这么飞走了?
乔佳善气不过,是真的气不过。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出了差错。
是自己急于求成冒犯了他?一个大男人面对女人的主动不都是饿虎扑食一样吃干抹净吗?他不见半点色心就算了,怎么还要把她往远了推?
“你回去吧。”
起身背对着她的男人看不明神色。
只有那陌生的冰冷话语仿佛是时间倒流回到了最初,告诉着她一切皆前功尽弃。
乔佳善不死心。花在他身上多久的功夫,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去。
她要再赌一把,最后一把。
“我不回。”
她随即也站起身,紧紧环搂着男人粗壮的臂膀:
“陈挚哥哥……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处对象!”
她摸不透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
从始至终都摸不透。
索性,她只能直白剖出她的“真意”,将所有话摊开来讲。
男人撇过头,不愿面向她。
本就冰冷的语气被磨得锋利逼人:
“乔佳善,你在说什么话?你才多大。”
是因为起初说自己刚满十七?
自己卖可怜撒的这个谎就是陈挚心里的芥蒂?
平日里她说自己十七,那些个混荡子甭管多大年纪,都会露出色眯眯的表情猥琐笑说:十七好,我就喜欢十七。
怎么到了陈挚这儿,他反倒如此介意?
“我之前说的都是骗你的,其实我早就成年了!”
乔佳善已然乱了阵脚,脑子里一塌糊涂。
她急切想挽回些什么:
“陈挚哥哥,打从你放过我既往不咎,收留我让我吃饱肚子,这日复一日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陈挚不说话,动也不动。
他胸膛沉沉起伏似乎是他的叹息。
那叹息很是凝重,她察觉不出其中苦涩的颤抖,只能感知到她从未见过的肃厉。
乔佳善不管不顾了,她一把搂住陈挚的腰,死死贴在他的胸膛: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我想、我想守在你身边,我想嫁给你!”
也不知哪一句话触到了男人的神经。
只觉他浑身猛然震颤,忽而将她狠狠扯离。
紧接着,他抓着她的臂,连拉带拽地就往门外走——
“陈挚哥哥!”
乔佳善脑子一懵,根本没料想过陈挚的反应会那么大。
箍在她臂膀上的手毫不留情面,她力气不如他,只能被他生拉硬拽拖着走。
当她置身门外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嘭一声关门的闭响让她肩头一惊。
转身看向那陈旧的大门,锁头因余震摇晃,发出咿咿呀呀的微鸣。
她就这么被他赶出了家门。
惊异与失落并存,渐渐被气恼所代替。
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是、是我不够好吗!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还有余力佯装凄凉,只能隔着大门尽力掩藏愤恨问个明白:
“你不喜欢我?还是你讨厌我了?……”
“别再来了。”
他打断了她的话,无意中显露的温软被他吞咽了下去。
又重新塑起决绝:
“别再来了。”
废囊人,贱东西,瞎了眼睛的死残废,什么玩意儿!
乔佳善在心里把陈挚骂了个遍。
她恨不得狠狠拳锤大门,再用力踹开。最好将这扇破门踹成两半,然后把他扯出来暴打一顿,再对他说:
你以为老娘会看上你?你个没用的废物!要不是为了你的钱,我碰都不会碰你!
你真让我恶心!
乔佳善火气烧得虽旺,却还留了一隙冷静。
在此之前,她要确定一件事。
她要确定陈挚是否真就从此无利可图。
“陈挚哥哥,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
她双手抚在门面倾身靠近,满腔委屈楚楚可怜:
“你要是不想见到我,我今后就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转动的眸子藏满了心思,顿了顿,她转言道:
“但是学校最近要买练习试卷,需要三十块钱试卷费……”
门里边传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乔佳善心中一悬,深感不妙。
看来,陈挚真要与他断得干净。她怕是一毛钱都捞不到了!
索性现在撕破脸?
她不舒坦,他也别想好过!
如此想着,乔佳善扭头左右寻望。
终于在邻屋围墙旁寻到了一块砖石。
她大步走至弯腰拾起,再怒气冲冲回到了陈挚家门前。
刚要开口引屋里的男人开门,准备给他一番教训。
没想到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男人似乎再度回到了门旁。
只听脚下细微响动。
乔佳善低头望去——
门底的缝隙里推出了一迭折在一起的钞票。
不多不少,刚好三十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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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打一顿

一杯奶茶喝了叁个小时,期间兑了叁遍水。
梁耀民和东崽还是不见人影。
黑虎白狼沉迷于手机游戏。
一台裂了屏的时租手机绑着皮筋加以固定,一人玩一把轮流着来。
游戏里枪击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时而二人还要刻意压低嗓音故作自以为是的性感,对着队伍里的女玩家撩拨几句:
“妹妹,处不处对象?哥哥带你飞。”
等了叁个小时,乔佳善耐不住性子了。
她站起身就想往奶茶店门外走。
刚踏出大门,就见东崽骑着快要散架的电瓶车来到了她跟前。
“你怎么浑身是血?!”
不等东崽说话,乔佳善捂着口鼻惊叹道。
东崽浑身溅满血点子,脸上一块青一块紫,一边眼睛肿得老高。
他偏头吐了口血唾沫,话语稍显急切:
“我没事儿!乔姐快上车,我带你去看看梁哥!他伤得重,在家躺着呢!”
顾不得还沉浸在游戏世界的黑虎白狼,乔佳善撑着后座椅跨身上了东崽的电瓶车。
东崽身前还只是血点子,一望见背后衣摆那好大一片鲜红,乔佳善慌了神:
“这是动了刀啊?那么大一滩血你还说没事?!”
干架算是寻常事,混荡仔的小团体经常不对付,动不动喊打喊杀。
要大不大的小青年从来没轻没重,天不怕地不怕,怒气当头时可谓是毫无底线。
“放心,不是我的血。”
急虽急,东崽话语间还带有几分胜利的笑意:
“是那瞎眼睛的!”
电瓶车极速驶去,过耳疾风呼呼吹,东崽脑门上的锅盖头向上飞。
身后静默了好久好久,才听到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们去打他了?”
少女的情绪骤变,高扬的声调变得沉凝。
只是东崽没读懂其中深意,自顾自炫耀着累累战功:
“谁让那瞎眼睛不着道还把你赶出门!梁哥还是心疼你,叫上我一同去给瞎眼睛一个教训,给你出出气。他把我打个鼻青脸肿,把梁哥揍成了猪头不说八成还骨折了!不过他比我们更惨,他赤手空拳,我们带了砍刀!”
“他伤得严重吗?”
听出乔佳善心急如焚,东崽赶忙安慰道:
“梁哥整个脸都肿了!一只胳膊一条腿抬都抬不起来。乔姐你别担心啊,实在撑不住我们借高利贷都会把梁哥送去卫生院……”
“我是说陈挚。”
东崽刚张开的嘴闭了回去。
对于乔佳善的担忧他本另有揣测,但是想来也正常。
陈挚要是有个叁长两短,他和梁耀民恐怕有牢狱之灾。
乔佳善的担忧落在他和梁耀民身上,也算是解释得通。
“他啊。应该没死,被我们砍得皮开肉绽,当时倒在地上还有气。你放心,我们确认周围没有人才下的手,而且他都不知道我们是谁,报警都查不到!”
然而东崽猜错了。
打从乔佳善跳下他的电瓶车往远处狂奔时,他就意识到——
乔佳善的心从始至终都没在梁耀民身上。
手头最后的钱花在了奶茶店,乔佳善没钱坐班车。
她是从镇子硬生生跑到陈挚家的。
从高阳当头跑到霞光渐褪,昏黄天际已经泛起了暗蓝色。
连作一排的砖瓦房高矮不一,窗口星星点点亮起了灯光。
耳边是急促的喘息与心跳的震响。
汗水湿透了她的衣领,碎发错乱沾粘在她的两鬓。
双腿疲惫得过了头,仅靠惯性维持着向前迈进的步伐。
陈挚家大门微开,暖黄色灯光从一隙门缝里照落而出。
越是靠近,乔佳善越是面生迟疑。
她平缓着呼吸放慢脚步,静静攀扶在门旁,向屋里望去。
一滩滩干涸的血色已经变成了深红,工具七零八落,桌椅掀覆颠倒。
木制半成品被砸得稀巴烂,作木用的机器也侧躺在地。
陶盆碎裂泥土四散,多好的花啊草啊碾扁扯碎全都没了生息。
小小围屋里只剩狼藉。
薄光笼罩着一个孤独的身影。
他应是从村卫生室里回来,身上缠满了透有鲜红的绷带。
臂膀、腰腹、大腿、小腿。
就连一侧脸上都贴着纱布。
此时,他正艰难弯下腰,试图扶起倒地的柜架。
若是寻常,这样的重量对他而言不值一提。可现下他浑身是伤,稍稍用力那缠裹的绷带便被鲜红洇开了一圈。
痛苦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无意渗出。
抓握在柜架边沿的双手青筋暴鼓频频发颤。
重物险些从他手中松脱时,一个力量及时撑在了一侧。
他没有就此放手或稍有停顿,而是在那个力度的协助下奋力将柜架推回了原处。
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只是他一言不发,继续拖着瘸腿收拾残局。
剧烈的酸涩染得她鼻尖发红。
瞳心温热扩散开来,盈湿了眼眶。
无法自控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乔佳善惊慌失措。
她不愿承认自己面对他时的铁石心肠被轻然击溃,只能用手背狠狠擦了把鼻子,而后蹲身而下捡拾落物,企图用忙碌驱赶自己的异样。
将桌椅搬回原地,一个一个捡起茶杯,又一个一个放回桌面。
保温壶裂了条缝渗出了水,只能暂靠在桌脚。木凳折了腿无法站立,只能倒放在墙边。
她一刻都不愿让自己歇下来,她怕短短的停歇会让湿润顺着眼角流出,从而坐实了那不为人知的心潮跌宕。她只能无数次抬起手背擦过双眼,擦得双目通红也毫无知觉。
墙壁上用红漆刷写的污言秽语是黑虎与白狼曾经溜进来留下的杰作。
此时不知为何,显得那么刺眼。
乔佳善捡起地上的砂纸拼命在墙面摩擦。
反复搓动的手只剩残影,极速响起的唰唰声伴随着飞散的烟尘将她吞没,掩盖住了她压抑在喉间的抽泣。
她也不知自己擦了多久。
久到手腕发酸,久到视线模糊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是他唤了声她的名字。
“乔佳善。”
瘫垂在身侧的手松开了砂纸。
她像被蛊惑一般缓缓转身,望向了他。
遍身是伤的男人衣裤沾满尘灰。
灰白的瞳泛起浅淡微光,将那张英俊的面庞衬出了空无的凄冷。
被开水蜕去一层皮的手呈现出与原本皮肤不一样的颜色。
那双被她称之为令人作呕的手,正捧着一个滚着热气的碗,递在她面前。
他无力烹调,只下了碗清汤挂面。
满满一勺辣椒酱点缀其中,辣油扩散在清汤表面。
那是乔佳善最爱的滋味。
“吃饭。”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很轻。
浮羽般的声音却如雷霆般穿过她的耳膜,狠狠凿开了她的心面。
她再不能自已,只能任由泪水淌满了脸。

乔佳善回到家时,已是星月当头。
家门口亮起的电瓶车前车灯照亮了她跟前的路。
乔佳善没抬头,拖着沉重的步子与那辆破旧的电瓶车擦身而过。
东崽跨身下车,面向乔佳善走去的方向扬声言:
“乔姐,别把自己玩进去了。”
是劝说也是警示。
他眼看着她一点点陷入漩涡,他必须拉她一把。
“我不想再招惹他了。”
言罢,少女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身,显然已经重塑了一身冰冷的躯壳,假作淡然:
“他对我没兴趣,我耗再久也没用。是我不自量力,我失败了。”
东崽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她继续道:
“最后一次。”
与其说她在与东崽宣告决心,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
“再骗最后一笔钱,我就收手了。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我再也不会去招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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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学费

伐场在山脚下。
一辆辆运木的货车来来往往,碾出了一条光秃秃的泥巴路。
长坡陡峭,烂泥巴路上印着一道道大大小小的轮胎印。
其中两行细窄的轮胎印尤为崭新。
拓了一路的痕迹延绵得很长,一直追至一个拖着板车的身影。
板车上紧紧绑束的原木摞得老高。
助力用的麻绳系在板车两侧,捆于宽阔的双肩,在麦色的皮肤上磨出了两道红印子。
不似常人一般用两只手握着车杆,目不能视的男人必须腾出一只手杵着长杖,在身前试探。
湿印遍布他浅色的背心,膨起的肌肉绷出了一个明显的弧度,被汗水洗刷出一层油亮的光泽。
坡路不好走,重物拽得他前倾着身,每一下实打实的重步都踏出一个深深的足印。
咬紧牙关的奋力之下是对疼痛的隐忍。
这样的体力活对于一个重伤未愈的人来说还是显得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
一个推力伴随着渐近的脚步声而来。
分担了架在他身上的重量。
此时不是分神的时候。
他把持着力量大步往前走,借着那一分突如其来的力度终于爬到了坡顶。
沉重的喘息让他胸膛频频起伏,他抬起胳膊蹭过额侧的汗水。
身后脚步仍在回响,那个帮他推车的人似乎没有走。
只是在刚要启声道谢的那一刻,他嗅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他认出了跟在身后的人。
泛滥在空洞瞳孔里的波光被他狠心掐灭。
他紧抿着唇,将刻意佯装的冷漠谱写到底。
车轮转动压过碎石沙粒响了一路。
身后的人为赶上他的脚步已经气喘吁吁。
即便如此,那人也并没有放手的打算,倔强的坚持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力量。
他在前面拖着板车,她在后面推着车沿。
走过杂草丛生的野坡,崎岖不平的石桥,漫过脚踝的浅溪。
冷漠尚还凝在他的脸上。
然而他的迈步越放越缓,缓到几近以平日里两倍的时间,才将那一车木头运到目的地。
“陈挚哥哥。”
一路无言,她终于开了口:
“我这次来,是和你告别的。”
男人向前迈进的步伐倏然定格。
怔愣了许久,他才稍稍偏首,语气里藏满了急迫:
“你要、去哪里。”
“我要退学了。家里没钱给学费,三千块的学费不便宜,我得自己出去打工赚钱才能继续读书。”失落在一瞬间竖起了坚韧,是渺小的憧憬与不灭的希望:“我有几个玩的好的朋友,他们说带我去县城厂里做工。我打算过几天就走了……”
演艺落幕前的点睛之笔,是她满含自怯的凄凉:
“陈挚哥哥,我知道你讨嫌我。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远去的碎步带有几分流连。
也不过几步,她终于等到了他的挽留。
“乔佳善!”
男人回过身,已然没了固守冷淡的力气。
不管是神色还是声音都尽是慌乱。
他眉心颤动,微启的唇似是要说些什么,又被紧紧咬了回去。
磨在齿间的话轮换了几个来回,最终怯怯地脱口而出:
“……你吃过饭了吗?”
她知道。
他想留她。
即便他不愿所述留下她的理由,即便他有多少难能启齿的心意。
事到如今,他都不管不顾了。
他只想留她。
她知道他的意图,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还没有。”
她说。
“我……”
突出的喉结轻轻滚了滚。
他垂下了头,低声言:
“我去做饭,吃个饭再走吧。”
陈挚说外出买菜,去了许久。
要说他真就当做了最后一餐,去为她准备些大鱼大肉?
乔佳善不在乎那些大鱼大肉。
她只在乎陈挚听了她的话后会给她几个钱。
既然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她便没必要有所收敛。
三千对于学费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便是县城里的中学也不可能高达三千。
乔佳善在赌以一个只知道作木的文盲一定对学费一无所,再加上他这样不近人的性子也绝不可能打听学费多少钱。
三千。
陈挚至少力所能及之下也会给她好几百。
运气好了或许会给她半数。
初秋的风凉飕飕的,过堂而来吹得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空荡荡的围屋里满是木头的气息。
她仰首而望,环顾着熟悉的周遭,眼角流露出微弱的不舍。
最后一次。
等要到了钱后,她就会在他的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狗被偷了,他的花被砸了。
与他作伴的人也不见了。
到时候。
这座围屋里又只剩下他一个活物了。
冷寂顺着她的鼻腔灌入她的心肺,莫名刺痛。
还好这个感觉没有持续太久,而是被越来越近的探杖声打断。
匆匆赶回来的人汗如雨下。
他将长杖倚在门旁,寻着屋子里唯一的响动走了过去。
乔佳善眨巴着眼睛看着陈挚两手空空,根本不见他所说的食材。
刚想发问,却见陈挚将手插入裤兜,掏出一打厚厚的钞票。
“这里是三千,你拿着。”
他将钱递在身前,鼻息粗重而混乱。
乔佳善睁张着眼,目光紧锁于那沓钞票。
满面不可思议。
三千。
陈挚借买菜之名原来是去筹钱,不多不少真就要给她三千!
刚触着钱角的手立马收回。
她不能如此理所当然,必须再上演几番推拒:
“不……”
“别耽误了,先拿去交学费。”
“我不能收你这么多钱!”
说着,乔佳善双手直推。
“拿着。”
满是茧痕的大掌一把牵制住了她的腕,摊开了她的手,将钱死死往里塞:
“就当是借的,我借给你的。”
当钱完完全全塞到了她的手上时,她再没了拒绝的理由。
迟了迟,她灌注满腔真诚感激不已:
“陈挚哥哥,谢谢你。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他松开了她的手,也松了口气:
“以后再说。”
“我不明白。”
手中的钱并不崭新,有些还不能称之为完整。
破损、褶皱、脏污。厚厚一沓,陈旧得各式各样。
乔佳善望着手中的钱,问出了临别前最后的心里话:
“你为什么这么帮我?你明明、你明明赶我走不想见到我,为什么还总是从门缝里给我塞钱?你是讨嫌我的吧?你那么讨嫌我,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么多钱交学费?”
“乔佳善。”
他抽去了所有冰冷,唤着她名字的声音是如何都抵挡不住的温柔。
“你要好好念书,学文化。等走出了这口枯井,你才能看到光。光里有你想要的一切,还会有……”
他明明勾起了唇角,在对她笑。
可那双无焦的灰白眸眼中却早已被苦涩吞噬,渐渐洇红了眼眶。
“还会有,能看着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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