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颗恒星的运转 1-5

1、第一部分·啄食肝脏·引子

　　『

　　——祂聪慧而睿智，知道天神的种子蕴藏在泥土中，于是祂捧起泥土，用河水把它沾湿调和起来，按照世界的主宰，即天神的模样，捏成人形。

　　为了给这泥人以生命，祂从动物的灵魂中摄取了善与恶两种性格，将它们封进人的胸膛里。

　　智慧女神惊叹这提坦神之子的创造物，于是便朝具有一半灵魂的泥人吹起了神气，使它获得了灵性。——

　　』

　　2、第一部分·啄食肝脏·烁今之才

　　“林妮教授，非常感谢您的教导！”

　　林妮·斯卡托瓦笑着抬手示意，看着眼前穿上博士服的少年少女们朝她深深鞠了一躬。看着这些脸上洋溢着理想与希望的年轻人，她不由得也感到一股心潮澎湃——即使这种场景，她几乎每年都要看见一遍。

　　只是眼神环视了一圈，在夏日的毕业季，太阳与蝉鸣、笑谈声一同涌现的这个广场上，林妮并没有看到她脑海中的那个小小的影子。

　　嘴角的笑容淡去，林妮朝远处的建筑瞥了一眼，轻轻呼了口气，似是无可奈何一般地走过去。

　　正值七月，烈日炎炎，朝气蓬勃。但在林妮的印象里，「毕业」这个词，往往意味着分别，好像更贴合晚秋的意境。不过，在与学生分别时，那些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却是与季节相匹配的——林妮的心里，七月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矛盾的季节。

　　卫城学院的道路两旁种满了梧桐树，阳光洒落在树上，被心形的树叶和黄白色的梧桐花切割，又细碎地落在地上片片白色的旧梧桐花里。蝉鸣声从未停止过，但微风拂过时，叶片摩擦的声音与点点风声并不会被剧烈的蝉鸣声遮盖，而是在略微卷曲的空气中慢慢回荡——林妮·斯卡托瓦教授的实验室就在这里，是一处仅有三层高的建筑，外墙是纯粹的白色，木质窗框，以及有着斑驳几何图案的地板。

　　在这明显已落后于时代的建筑外墙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牌子，上面是卫城学院的校徽，校徽的正下方镌刻着一行小字。

　　——「卫城学院人工智能研究院」。

　　用胸前挂着的身份卡打开门禁，进入建筑，左边走廊的尽头是楼梯，一级一级地走上去，高跟鞋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撞到天花板上，又反射回来，形成连绵不绝的空旷的回音。走到二楼，迎面的实验室开着门，门内是一个粉色长发的娇小背影。

　　淡粉色的长发没有束起来，只是被随意地披散在身后，白大褂被她穿在身上，但因为身材过于娇小，反而像是一件长袍——视线向下，白大褂垂落在空中，与地面之间的间隙里露出的却不是小腿与脚踝，而是四根凳子腿——原来她正站在小凳子上。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来，但粉色长发的身影没回头，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电阻炉——即使这个巨大的罐子在设计上就没有供人观察的窗口。

　　她绝对听见我了。林妮心想。

　　“加热时间是程序拟定的，即使你再怎么盯着看，该烧多久还是得烧多久。”林妮说道，“我的实验室一开始摆的都是些计算机，从你来了之后，到处鼓捣的都是这些炉子。芙提雅，你在人工智能领域里已经很有成就了，为什么又在研究这些材料上的东西呢？”

　　“系统只能做到效率和利用的最大化…”芙提雅的声音没有波动，也没有感情，就像是在做什么汇报一样，“想要提升上限，材料的优化是必须的。”

　　林妮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个最令她骄傲也最令她头疼的得意门生，总是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因此隔绝掉外界一切她不感兴趣的东西。这对天才的成就来说是好事，但对天才自己而言，却往往会使得他们被自我拘束在远离尘世的高阁，并最终被普通人冠以「疯子」的名号。

　　一个没有正常情感的同类「疯子」，比怪物更令人们感到恐惧。

　　想到这里，林妮问到：“芙提雅，今天是你毕业的日子，为什么不去广场上参加毕业典礼？”

　　蝉鸣声在窗外响了很久，芙提雅才张口回答：“兴趣不大。”

　　“为什么呢？”林妮走到储藏柜前，熟练地从里面拿出一套茶具，把红茶包丢到茶壶里，“卫城学院是整个大陆最顶尖的学府，是状元们也要挤破了头才能钻进来的学术天堂，又或者说，「天才的墓碑」——而你，芙提雅·伊格尼斯，你有能力在这座世界最高的学府中毕业，并获得了其他人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完成的成就。毕业典礼是对你的过去的嘉奖，对你成就的肯定，这难道不是一件充满荣誉的事情吗？”

　　“荣誉换不了研究成果。”芙提雅这次回答的很快。

　　红茶泡好了，林妮接了一杯，又在里面放了六颗方糖，把它放在芙提雅随手就能够得到的地方：“有些时候，荣誉不仅仅是对你自己的褒奖，也会是你给自己的枷锁。”

　　芙提雅眼神微微一动，看过来。林妮笑着端起自己的那杯红茶：“这种枷锁，会让人们认为你是可控的，由此不再那么畏惧你。”

　　芙提雅盯着眼前这个灰发的老人缓缓抿着她手中的红茶，自己也拿起来，喝了一口，一股异常的甜味便充斥了整个口腔——在无数个埋头研究的夜晚里，这曾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嗯，我知道了。”芙提雅说，“老师。”

　　林妮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的性格的，自己刚刚说的话八成会被她理解成要求，然后被像流水线一样一丝不苟地执行吧。

　　“说起来，我最近在研究院附近看到过很多公司的猎头，”林妮又抿了一口红茶，“决定好了吗，你准备去哪？”

　　「叮！」

　　电阻炉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芙提雅放下手中的红茶，一边戴上防护用的隔热手套一边说道：“嗯，我要去世界树。”

　　“世界树？”林妮微微皱眉，“那家做互联网实体的？我听说他们最近研究的项目变了很多次。”

　　戴好手套，芙提雅按下控制面板上的按钮，伴随着炉盖缓缓打开，一股仿佛被太阳辐射般的灼热感便从电阻炉的一侧袭来，过了一会，才是略微有些发烫的空气飘过来。

　　“前些日子，我听说他们发射了一座空间站，”芙提雅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把铁夹，小心翼翼地伸进炉子里，“「槲寄生」……据他们说，是为了探求人类尚未到达的地方，传说中神明居住的天界。”

　　“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在天上有宇宙，地球外面是太阳系，太阳系外面是银河系，再往外面，是室女超星系团，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甚至于整个可观测宇宙，以及可观测宇宙之外的，不可观测的未知点。”

　　她从炉子里夹出一团黑色的，被纤维包裹住的球，将其轻轻放在已经准备好的金属托盘上，托盘并立即开始升温，原本哑光银色的表面肉眼可见的出现了彩虹般的偏光现象，并开始逐渐向周围蔓延。

　　“天界存在吗？如果存在，它存在在哪一个维度上？如果不存在，那我们要探索到哪一步，才能够说出「我们证实它的虚假」这句话？”

　　她换了一双小夹子，轻轻地剥离开球上面的黑色纤维，薄薄的两层，直到露出里面藏着的内容物：是一颗玻璃球。

　　“群星璀璨，我想知道。”

　　芙提雅又换了一个夹子，轻轻捏起那颗玻璃球，随后在林妮瞪大的双眼注视下，将其握在了自己手中。

　　“芙提雅！”林妮失声喊道。

　　料想中的尖锐咝鸣和焦糊的气味并没有出现，芙提雅张开手，那颗玻璃球仍然完好，安静地躺在那只小小的，略微泛红的手心里。

　　在林妮震惊的眼神里，芙提雅捏起手中的玻璃球，将它举在眼前，透过它眺望着窗外的天空。

　　“我很好奇。”芙提雅说。

　　林妮·斯卡托瓦久久失语，不但震惊于一项新的超级隔热材料的问世，更因为面前自己的爱徒。她仿佛看到一个巨人的虚影，捧着一团火焰，并将其缓缓地举起。

　　“对了，老师。”芙提雅突然转过身，“储藏室里放了您的药，我走之后，不要忘了喝。”

　　话题的突然扭转令这个已至大衍的老人有些呆愣，她望着面前娇小少女的瞳孔，却看到那火红色的眸子里纯粹无暇，看不到任何杂质。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吐出来，略带苦笑地摇摇头：“你该像个正常人一样笑一笑了，不然同事们会害怕你的。”

　　“笑一笑？”芙提雅歪了歪头。

　　“对，笑一笑。”林妮说，“像其他所有和你生活在同一颗星球的15岁女孩子一样。”

　　芙提雅思考了一会，随后跳下了小凳子，身体略微前倾，脸上露出了温暖的，仿佛小太阳一般刺眼的璀璨笑容：“怎么样？”

　　林妮张大了嘴看着这一幕，随后不由得笑出了声。

　　“有那么好笑吗？”芙提雅微微皱起眉，林妮笑着摆了摆手。

　　“多加练习吧。”她说。

　　3、第一部分·啄食肝脏·世界树

　　「从出生到死亡，世界树公司竭诚为您服务。」

　　伴随着夹杂着电子音的问候语，脚下的失重感逐渐消失。电梯门缓缓打开，芙提雅·伊格尼斯从电梯中走了出来。

　　淡粉色的长发被好好打理好，整齐地扎成马尾垂在脑后，修身的正装恰到好处的包裹住身体，标志性的立肩让其整个人的身姿都变得挺拔了一些；包臀裙下是黑色的包臀丝袜，略微浮现出肉感的腿伴随着视线下放而展露出一个完美的曲线，并最终收束在一双小巧但精致的高跟鞋上，展露出成功人士所独有的知性感——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少女那略微有些僵硬和紧张的表情，以及看上去应当出现在小学校园里的身高和身材，无不在狠狠地冲击着这股知性感，并最终在悲鸣中转化为带着些许幽默的稚嫩感。

　　作为年仅十五岁便从卫城学院这等顶尖学府中毕业的超级天才，比起什么人际关系、同事与上下级的态度这些，芙提雅觉得还是实验室里的高精尖技术攻坚让她感到轻松一些。

　　将手中写着『保持微笑！』『自信是最好的武器』等字迹的小纸条塞到兜里，芙提雅深吸口气，嘴里默默念着“这只是面试，这只是面试”，迈步朝建筑内走去。

　　世界树公司的整体装修风格十分科幻，全金属制的地板与墙壁，一根根灯条被嵌在金属板之间的缝隙中，散发出明亮但不刺眼的白光。高跟鞋踏在这样的通道里，响起来的声音不大，但却足以清晰的听到回声。

　　比起世界树标榜的「智能系统与人机交互」的研究方向，这种装修风格其实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生物科技」这方面。

　　“毕竟看着就像高级疗养院一样。”芙提雅自言自语道。

　　走过不知道几道金属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服务台，穿着得体正装的接待人员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开口道：“下午好，您是芙提雅·伊格尼斯小姐对吗？”

　　见芙提雅点了点头，服务人员低下头，在电脑上操作着什么：“陶董目前还在与其他人进行会面，我已经通知她……”

　　她话音未落，伴随着机械声的突然响起，身边的金属门开始向侧边打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看到站在门外的芙提雅，男人略微思考了一会，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说道：“你就是技术部新来的那个新人？”

　　突如其来的搭话让芙提雅有些意外，她连忙回到：“啊，是！我是芙提雅·伊格尼斯。”

　　男人点点头，刚想转身离开，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停下脚步，再次看过来：“不要太紧绷了，这只是个面试，相信你自己。”

　　芙提雅有些愣神，看着男人向来路走去的背影，不由得张开口：“请问！”

　　男人再度停下来，转过身，眉头微挑地看过来，他的眼神中没有芙提雅想象中的不耐烦，或是温柔之类的，只有冷静的目光静静地观察着自己。

　　“您觉得……”芙提雅深吸一口气，“我应该以哪种样子去面对陶董事呢？”

　　“哪种样子？”男人的眼神里仍然不带半分波动，他观察着芙提雅的表情，随后转过身。

　　“做你自己不就好了吗？”丢下这句话，男人没再做停留，径直向外走去。

　　“伊格尼斯小姐，请。”服务人员对着男人走出的门推了推手，芙提雅走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问出那句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只不过走到门口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不抖了。”她自言自语道。

　　走入办公室，与走廊中看不到窗户的全金属通道不同，巨大的落地窗外，滚滚层云将天际线与整座城市一起染成了灰色。地板和墙壁上仍然亮着灯条，但是阴沉的天空透过玻璃透进来的光，反而给整个房间蒙上了一层暗淡的感觉。

　　一个白发的女人背对着落地窗，正坐在对她而言有些过于宽大的办公桌前。

　　将白色的长发拢起，梳成一尾麻花辫，静静地垂在左胸；白色的披肩下，覆盖在包裹住整个身体的礼服上的黑色电极贴片不时闪过提示工作的光芒。白色的裹胸向下延伸，又在腰部收束，黑色的包臀裙于是将大腿与小腿整个包裹了起来。其实是很保守的设计，但女人那玲珑有致的身材却将这套服装穿出了别样的韵味。

　　女人低垂着眼，毫无瑕疵的脸蛋上无一丝波动，手拿着一支笔，在一份文件上不断做着批注。

　　世界树公司的人都喜欢当面瘫吗？

　　联想到刚刚见过的那个男人，芙提雅在心里想着。

　　“你看到刚刚出去的那个人了？”女人突然问道。

　　“啊，是。”

　　“他是公司安全保障部的主管，负责安全方面的问题，你以后会有机会和他打交道的。”仿佛看出了芙提雅的困惑，女人特地解释道。

　　“芙提雅·伊格尼斯，今年15岁，卫城学院人工智能与材料学双博士学位。”将钢笔放在文件上，女人抬眼看向芙提雅，眼神里浮现出一抹明显不符合她外表的，令芙提雅看不透的沧桑感，“推荐人是…林妮·斯卡托瓦？她是你的导师？”

　　“是的。”芙提雅回答道，“您认识家师？”

　　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很有名气，我曾受过她很多启发。”

　　“我是世界树公司人工智能与技术中心的负责人，陶。”陶站起身，略微低头俯视着芙提雅，随后伸出右手，“我听说你在AI领域有过不小的成就，相信你的加入会给我们的事业带来不小的帮助。”

　　芙提雅抬起头，仰视着这位面无表情的董事，也伸出右手，两个人的手掌在半空中握住，并摇晃了两下，谁也没有用太多力气：“你好，陶董，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我会给你一个小组，你暂时可以研究你想研究的东西，等到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说的。”陶张口道，随后想了想，略微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到的微笑，“欢迎加入世界树，芙提雅·伊格尼斯。”

　　————————————-

　　自动门打开，芙提雅走了进去。

　　这里是新成立的世界树公司人工智能研究二组，被调来的研究人员此刻正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见到芙提雅走进来，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扭头看着她。

　　芙提雅清楚地感受到空气中随视线传递开的情绪，好奇，惊讶，还有一点点的敌意。她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芙提雅·伊格尼斯，从今天起正式加入到研究室。”她先是鞠了个躬，随后歪了歪头，让自己这个日后会成为标志性动作的笑容在每个人眼里都映上去，“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啦！”

　　一时间没有人回话，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盯着芙提雅的笑脸。

　　一滴冷汗缓缓出现在芙提雅的脸颊上，就在她内心反复思考着「诶？为什么？搞砸了？」的时候，一名女性研究员站起来，走到芙提雅面前，冲着她伸出手。

　　生气到甚至要动手吗？！

　　芙提雅连忙闭上眼，但想象中的冲击感没有到来，反倒是自己的脑袋被一股温暖的感觉覆盖上，然后又揉了两下。

　　“我刚刚就想这么干了，lucky。”女性研究员摆出一副「做到了！」的样子。

　　“什么嘛，还以为会来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另一名研究员则是大大的卸了口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是个好孩子啊，安心了。”

　　在这句话落地的一刹那，芙提雅的身边瞬间被研究员们包围了起来，此起彼伏的问好与赞叹声中，一只又一只手小心翼翼却又坚定不移的伸过来，在芙提雅的头顶来回蹭着。

　　“听说你是从卫城学院毕业的？还是跳级吗？好厉害!”

　　”好小一只，感觉比我家里的妹妹还小。”

　　“我看过你的论文了，真是好独特的方向，能具体讲讲吗？”

　　“怎么一上来就问学术上的问题啊，新入职肯定是要做那个啊，聚餐啦，聚餐！”

　　“对哦，我们这边的食堂味道非常好！姐姐带你去好不好？”

　　“诶？我们的食堂有做儿童餐吗？”

　　“啊，啊哈哈……”芙提雅有些手足无措地干笑着，“大、大家这么热情我很开心啦……但我应该也不小吧？呐？还有说吃儿童餐是什么意思？”

　　感受着原本的一丝丝敌意完全消融，芙提雅的内心还是有些欣喜的。只不过这种过于热情的欢迎方式，让在实验室中泡了很多年的她感到有些别样的无所适从，是一种幸福的异样感。

　　先前做过的「为了打好同事关系」的预案完全没了用武之地，芙提雅一方面感到比较开心，另一方面又对这种热情完全没有应对的方法。被簇拥着向食堂走去，芙提雅无奈的放弃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抬头看着金属的天花板。

　　……嘛，也挺好的不是吗？

　　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这次是真心的。

　　4、第二部分·千年无眠·引子

　　『

　　——神的王见人间升起了火焰，对祂这种肆无忌惮的违抗行为大发雷霆。王于是命令火给祂最严厉的惩罚。

　　火不违背神的王的命令，与两个仆人把祂带到高加索山，用一条永远也挣不断的铁链把祂缚在一个陡峭的悬崖上，让祂永远不能入睡，疲惫的双膝也不能弯曲，在祂起伏的胸脯上还钉着一颗金刚石的钉子。

　　一只饥饿的恶鹰天天来啄食祂的肝脏，而祂的肝脏又总是重新长出来。祂的痛苦要持续三万年。——

　　』

　　5、第二部分·千年无眠·盗火之种

　　一年后。

　　世界树公司，人工智能研究所。

　　“芙提雅组长，这次的测验结果出来了，”女性研究员左手拿着一块便携屏，右手则在一个淡粉色的脑袋上来回摩挲着，“耦合度没有问题，它现在几乎能处理输入的一切事项。申请同步协助的OA已经通过了，硬件部说他们最晚两周就能把需要的素体准备好。”

　　“好……”一道略显青涩的声音无奈地回答道。

　　“哦，还有，对分布式神经网络的测试也没有问题。最极端的情况下，系统允许在掉线率超过70%的情况下仍然保证运行。”

　　“哦……”

　　“应对硬破解的压力测试还在进行中，其实到现在还未破解，就已经超过我们的预期了，安全性上可以打包票。”

　　“我说……”芙提雅·伊格尼斯忍无可忍地抬起头，“我说你们怎么都喜欢摸我脑袋啊？这样会长不高的！”

　　“啊，抱歉。”女性研究员抬起右手扶了一下眼镜，然后习惯性地放在芙提雅脑袋上，但被后者的眼神逼退，悻悻地放下手，“对了，芙提雅组长，董事办公室那边有消息，让你有空去一趟。”

　　“我知道了。”芙提雅猛然站起身，用手简单顺了顺自己被揉乱的短发，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工牌，逃也似地离开了研究所。

　　另一名端着咖啡的研究员走过来，边看着芙提雅匆匆离去的背影边搭话到：“组长自从剪了短发之后做事就急了不少啊，是有心事吗？”

　　“不知道。”先前做汇报的女性研究员意犹未尽的握了握右手，遗憾地摇摇头，“但其实学生头比之前的公主发型更乖了，太可爱了。”

　　“同意。”喝着咖啡的研究员赞同地点点头，“说起来，项目第三阶段即将结束，新一届瓦尔基里大赛也要开始了，我们得做做准备才是。”

　　“这届是我们办？”女性研究员将平板放在桌子上，站起来，“这种小事就不需要麻烦组长了，我们先直接开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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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提雅·伊格尼斯走过来，与一旁的服务人员点头示意，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你来了。”陶出声说到，只不过视线仍然聚焦在桌上的文件中，手中不停地写着什么，“项目的第三阶段即将收尾，董事会里的其他人也很好奇。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去做个简短的汇报，有把握吗？”

　　芙提雅沉思了一会，点点头：“项目的最终测试还没完成，不过原型机已经足以上线进行内部试点了，小陶老板。”

　　“好，站过来。”将文件合上，陶整理了一下坐姿，在扭头确认过芙提雅的状态后，伸手按动了桌上的按钮。

　　「滴。」

　　短促的提示音响起，几面石碑的全息投影突兀地出现，漂浮在陶和芙提雅面前。

　　一座石碑上的符号亮起，则代表着有一位董事加入了这场会议。

　　五座黯淡的石碑接连亮起，五道人影又缓缓浮现在石碑前，只不过投影从中部开始便逐渐暗淡，在脑袋处则近乎变为了黑色的剪影，芙提雅看不到任何一位董事的脸。

　　她略微扭转视线，看到了正对着五个石碑的第六块石碑，上面「τ」的字符自一开始便已经是亮起的状态。

　　半衰期……

　　芙提雅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属于陶的代号的释义——时至今日，她仍然搞不懂这些代号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陶，这就是你说的后生？”刻有「Ω」的符号亮起，一位董事问道。

　　“她是这次项目的总设计师。”陶淡然答道，“她负责的项目，让她来向你们做汇报能更清楚些。”

　　“我们的陶董这么快就想要扶持自己的亲信了？”刻有「π」的符号亮起，另一位董事的声音带着些许嘲讽。

　　陶并未立马接话，而是先微靠在靠背上，等到全息投影中的人影静止下来，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世界树公司，从一开始便是以技术作为第一优先级的。芙提雅·伊格尼斯的能力很高，我就算要提拔她也合情合理，不是吗？”

　　“你…”董事派欲要发作，但被另一个声音给盖了下去。

　　“伊格尼斯？你是伊格尼斯教授的女儿？”刻有「ε」的符号亮起，一位董事突然说到。

　　芙提雅看了陶一眼，见她微微点头，这才回答道：“是的。”

　　“后生可畏。”董事伊普西龙只说了这一句，随后便沉默下来。

　　“给我们讲讲你的作品吧。”刻有「δ」的符号亮起，董事德尔塔说。

　　芙提雅背在身后的手略微紧张地捏了捏，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脸上已经浮现出了自信的笑容：“是，我们小组正在进行的项目，名称是……”

　　“——『火种引擎』。”

　　“这是一个基于神经网络架构的人工智能辅助系统，能够针对用户的需求进行高度客制化的分析处理，”说到专业领域，芙提雅明显已经逐步适应了这个环境，侃侃而谈起来，“在单个体操作方面，用户可以通过脑机操控辅助机进行精度更高、所需力量更大的各式操作；相对于理论研究方面，我们的算法相比原型机，优化了40%的资源占用，足以支持用户在跟随式辅助机上部署，能够快速帮助用户计算各类数据；在高严峻度环境下的稳定性方面，『火种引擎』重新设计了芯片及电路构造，极限状态下，可在暴露于5000摄氏度的环境中仍然支持最低10秒的紧急运算。”

　　“『火种引擎』支持在线与离线两种运行模式，连接主引擎后，系统能够获得来自主引擎运算资源，以此进行极限的高速计算；离线状态下，系统支持在拥有复数辅助机情况下进行局域网集群运算，且允许在辅助机集群掉线率超过70%的情况下通过超频进行短暂的满功率运算。”

　　“当然，个体机也是足以进行部分智能化运算的。”芙提雅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原型辅助机正在进行测试流程，按照实验室的理论模拟结果，现有系统的稳定性能够提升到95%以上——当然，从第二阶段开始，几乎所有的理论模拟就都是由『火种引擎』负责了，这也算是一种测试。”

　　芙提雅停了下来，她先是呼了口气，随后说道：“在我的设想里，『火种引擎』是能够帮助人们实现自己梦想的系统。”

　　“通过这种系统，材料学、动力工程……人们能够更快地翻越这些高峰，能更快地将它们应用在实际的产品中……”

　　“然后终有一日，人们会靠着这些产品，尽情地去探求那些未知的地方。”

　　“这就是我们制作『火种引擎』的初心。”她微微躬了躬身，“感谢各位董事听到这里。”

　　啪、啪、啪。

　　声音从音响中传出来，是董事伊普西龙在鼓掌，芙提雅再次转头看向陶，当看到陶嘴角挂起的一丝丝笑意时，她这才放松的呼了口气。

　　“我只有一个问题，”就在这时，董事德尔塔的声音突然响起，“芙提雅·伊格尼斯，你设想的辅助机里，使用的能源是什么？”

　　陶脸色大变，猛然坐直了身子，双手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

　　“什么能源？”芙提雅被这意料之外的问题问的有些发愣，“还能是什么，就是电力啊…”

　　“可以了，”陶出声制止了芙提雅接着说下去，“芙提雅，今天的汇报就到这里吧。”

　　“小陶老板…”芙提雅张口想说什么，但被陶的眼神制止，一脸疑惑地躬了躬身，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机械门关闭的声音响起，陶从座位上站起，两手慢慢地搭在办公桌上，沉下来的声音里带着些掩饰不住的怒意：“德尔塔，你最好清楚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陶。”德尔塔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那种慢条斯理的笑意，“你如此在乎这么一位新研究员，我只想知道你对她透露了多少，这决定了我们后面的态度，不是吗？”

　　“你对她并没有透露那么多，这我感到很欣慰。”

　　“呵，”陶冷笑一声，“欣慰？德尔塔，你忘记了，我和你都是世界树公司的董事，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上下级。”

　　德尔塔的剪影微微躬身，不置可否。

　　“天才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当天才与我们背道而驰的时候，”董事奥米茄说到，“陶，你确定芙提雅·伊格尼斯不会妨碍到我们的最终目的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陶平静地回答道。

　　“不知道？哈，”派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的陶董事，你不会这么天真吧？你难道以为一个从卫城学院出来的毕业生，会连你的名头都不知道就来为你做事吗？”

　　“你敢保证，以她的水平，猜不出来你想要干什么？”

　　“……”陶闭上眼，又慢慢睁开，“我能保证。”

　　“强词夺理！你…”派张口正欲发作，但又被一声掌声压了过去。

　　啪。

　　伊普西龙合起双掌，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他这一声掌声打断。

　　陶闭上眼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派的全息投影则是转过头紧紧盯着伊普西龙所在的方向：“伊普西龙，这是你第二次打断我说话！你最好能给我一个解释。”

　　“……”伊普西龙的剪影朝派的方向瞥了一眼，派瞬间哑然，挣扎片刻后愤愤地坐了回去，放弃了争论。

　　“陶，你是唯一一个仍在总部的公司董事，他们会有怀疑也正常。”伊普西龙说到，“在可行性实验正式通过前，那件事确实不该由我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还是说回到正事吧，瓦尔基里大赛将是我们第三次测试那东西的性能。陶，我相信你已经将相关预案都准备完好了。”

　　“……”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不要忘记我们的目的是什么，”通讯断开前，伊普西龙最后说到，“为了那个终极目标，现在还不是我们起内讧的时候。”

　　伊普西龙断开连接后，派也紧跟着断开了链接，跟着的是奥米茄。

　　德尔塔在断开连接前向陶点头示意，五座石碑中的最后一座，刻有「θ」的符号闪烁了一会，旋即熄灭——六位董事中的最后一位，全程未发一言的董事西塔断开了链接。

　　全息通话结束后，陶靠在椅背上，脸微微扬起，看着办公室金属质的、无主灯的天花板，闭上眼叹了口气。

　　办公室寂静无声，只有陶略显疲惫的呼吸声，轻微又悠长，在空气中慢慢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