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个盲人木匠 (乡村小镇 虐男1v1) 40-43

40 搬走了

围屋深处走来一个黢黑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留着络腮胡,五大三粗的。
手里握着奶瓶,急匆匆来到妇人身旁:
“谁找?”
他望着门外的陌生女人发懵。
眼见着那女人俩眼珠子瞪得越来越大,愣在那里与他一样发懵。
他不禁问:
“你哪个,我们认识吗?”
乔佳善惊愕的目光往返于二人身上,眉头越拧越紧。
她面向妇人,齿间挤出了疑问:
“……他是你老公?”
“是啊。”
对于这个疑问,妇人很是不解。
“这里不是陈挚家吗?”
“陈挚?”
妇人正疑惑,中年男人插话道:
“啊,他老早就搬走了。我们五年前在他手上买下的这宅子,他搬了得有五年了。”
“搬走了?……”
无数猜想交织在一起,她不敢相信:
“这不是他过世爹妈留下的家宅吗?他怎么会卖了?”
中年男人耸了耸肩,轻描淡写:
“谁知道呢,八成赌博了吧,欠了一屁股债。不然当年怎么那么着急卖家宅啊?这是他爹妈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还是低价处理,估计被追债了吧。”
是不是被追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年她拿着路边随便捡来的宣传单充当录取通知书,向陈挚要来了好几万。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钱是哪里来的。
他给了她,她就拿着。
比什么都心安理得。
横穿几个村庄的河流源头是一座山。
越临近山脚下,越是荒无人烟。
无人往来的路尽是野草,差不多人一般高。
密树茂盛不见光,白日里都显得有些阴冷。
穿过树丛,便又是另一番景象。
滚过岩坡的河打出四溅的水花。
远远便听到哗啦啦地响。
没有了茂树的遮挡,阳光肆意倾洒,染得水波闪闪发光。
河岸边,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
屋子周围用简易的栅栏圈出了一个庭院。
栅栏上爬满了瓜苗,走近些都能看到零零星星的瓜初见轮廓。
院子的门栏没有锁,立柱上挂着一盏锅盖似的灯。
乔佳善轻轻一推便走了进去。
小小的木头平屋一眼望过去并不大。
一旁延伸出顶棚,里边用砖头砌出了灶台。
裸露的砖头连漆都没有刷,简陋虽简陋,但锅碗瓢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填平的水泥地沾着些木屑。
板车上还堆着没有卸下来的原木。
作木用的器具靠着边摆放在院子里。
还没来得及去看那一群长势喜人的花草,乔佳善的目光便被窗台那一整排木雕所吸引。
大大小小的木头人摆作整整一排。
它们长得一个样。及腰长发雕出了发丝的根根分明,一双大大的眼睛还有双眼皮,鹅蛋脸型秀气的鼻子,还有笑起来露出的虎牙。
不。
其中有一个不同。
那是两个木头人手牵着手雕在了一起。
乔佳善伸出手,将那一双木头人从窗台上拿了下来。
捧在手心里细细地看。
这是一对男女。
精致的雕刻让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
唯独男人的脸上,没有雕出一双眼睛。
指腹摩挲过男人的脸,忽有抽颤。
在本该刻画出眼睛的位置徘徊了许久。
她紧抿着唇,却怎么都抑不住眉心的抖动。
沉积在心底好些年的霜雪毫无征兆的开始融化了。
化啊化啊。
潮水越涌越烈,快要将她的视线淹没了。
血脉相连的人视她如无物,张嘴要口饭吃都要被骂一句败钱货。
她的至亲对她不管不顾,她的旁亲只想榨干她身上的价值,她的朋友靠酒肉牵扯。
她没有被记挂过,她没有被惦念过。
她没有被这么竭尽所有的对待过。
她把他当随意践踏的玩物。
践踏他的身体,践踏他的心。
他又把她当作了什么呢?
卖了过世爹妈留给他唯一的宅子为了让她进城里读书。
每个月汇到的生活费一分不差。
他有打过电话联系她吗?
有的吧?
只是从未接变成了关机,从关机变成了停机。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石沉大海,断了牵连。
可他是个瞎眼睛,一个只会作木头的瞎眼睛。
于是。
他就这么一直在守着那堆木头人。
等啊等啊。
等啊等啊。
心想着有一天或许她会想起他。
然后回来看他一眼。
就一眼。
他终究把她盼回来了。
只是她是拿着刀回来的。
刀刃子就这么往他身上扎。
一刀一刀,扎得他被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门栏的响动惊起了她的回首。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门外走来。
他垂着首,塌颓的双肩让他不似往日挺拔。
沉重的步子发出长长的拖响,放落好盲杖后,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陈挚。”
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那个声音响起时,他定在了原地。
呼吸在这一刻凝止。
他缓缓抬起头。
英俊的脸上唯有一点烧伤扰碎了他的无瑕。
演变为深褐色的伤痕印在唇角,还没结痂,融成了一滩烂肉。
凌乱碎发遮挡在那双灰白色的瞳眸前。
可不管如何遮挡,都挡不去空无中无形的涌动在以最快的速度塑起,又坍塌。
洇红瞬间遍染了他的眼。
他仓皇垂首,慌乱着脚下疾步向前。
他没有朝她走去。
而是与她擦身而过,向着屋门大步地迈。
眼见着他打开屋门就往里钻。
刚要关掩,她上前一步用手挡在了门边。
“陈挚!”
他没有强行动作。
而是意识到那个阻力来自于她的手时,倏然松开了抓握在门把上的手。
“陈挚。”
她抽吸着湿润,泣腔颤抖:
“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陈挚,我回来的时候直接去了你曾经住的围屋,那是开门的是个女人,她带着一个孩子。我以为那是你的媳妇和你的儿子,所以我……”
“所以我觉得你背叛了我,我很生你的气。”
“我知道这五年来我从来没有联系过你,我根本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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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说清楚

“陈挚,我回来的时候直接去了你曾经住的围屋,那时开门的是个女人,她带着一个孩子。我以为你结婚了,那是你的媳妇和你的孩子,所以我……”
颤抖的声音让她的话顿了顿,不知是为了调整气息,还是遮掩心虚:
“所以我很生你的气,对你说了很多气话。”
“我知道这五年来我从来没有联系过你,我根本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这一次我一定是要跟你说清楚。”
坚定着目光透过那一道门缝,深深凝着男人的脸:
“我不是什么好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我骗过你,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情,这些没有什么好狡辩的,我不否认。但我对你说的喜欢,并不全是假的。”
真真假假纠缠在一起。
千丝万缕裹着绑着,结成了死结。
她解不开,也理不清。
索性,一鼓作气生生剪断了。
到头来,她又捧着那一堆碎了断了的线。
拨弄着,挑找着。
企图分明出她对他所说的“喜欢”。
然而她惊然发现,这哪里需要去找?
眼前的,不全都是吗?
“以前我不愿承认,我拼命抵赖,我不想自己陷进去。当突然有了能去到城里的机会时,我的确只想一心走出去,与你断干净。直到……”
她追寻着那双空洞瞳眸中散落的光线,哪怕找到一丝也好,就如与他相视一般:
“直到我看到你一直在给我汇钱,看到你一直在等我,看到你窗台上一个个沉默的思念,我不想再自我欺骗下去。”
“陈挚。”
她唤了声他的名字。
那声音沉甸甸的,凝作有她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真诚:
“你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我想弥补你,我想学着去对你好,我想全心全意去……”
“乔佳善。”
他用尽力气打断了她的话。
“别再用这种方法骗我了。”
筋挛的肌肉牵扯着他浑身颤抖,额侧青筋突鼓在发红的皮肤下。
血丝早已侵袭了那双灰白色的眸,泪水决堤的那一瞬。
他摇着头,苦苦祈求: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你骗的了。”
“钱?你想要钱对不对?”
泣腔将他的声音染满沙哑。
说着,他用布满狰狞伤痕的手探入衣袋,慌乱翻找。
直到颤颤巍巍攥出了一沓新旧不一的零钱:
“这是我全部的钱,还有、”
他并没有将钱递上去,而是匆忙转身,陷进了屋子深处的阴影里。
翻箱倒柜的震响混乱此起彼伏,摒弃了条理又急燥不堪。
当他再度回到门前时,手里握着一个纸质手提袋。
乔佳善没来得及去注意看似崭新的深红色袋子上写着什么,就被他连着零钱一起塞入她手里:
“还有这些,本来是要给你的,你拿走吧,都拿走吧……”
他顾不得她有没有接下他的东西,他推着松开了手。
泪水一道一道湿满了他的脸。
流经过唇角边被烟头烫烂的伤口,钻入了他的嘴里。
他吞咽着苦涩,哀声祈求:
“别骗我了、别骗我了……”
“我不要你的钱!这五年来你给我汇的钱我一分钱都没花,我现在原封不动还给你!”
她掏出了那张存满了他每个月汇款的存折。
她只想自证清白。
她想告诉他,她对他的真意不再浑浊:
“我说的都是真的!陈挚……”
“求求你、”
他哭着,泣不成声:
“求求你别这样对我,求求你……”
“乔佳善,求求你别骗我了。”
大门紧闭的那一刻。
她与他相隔两面。
视线模糊得让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狠狠用手背擦了擦双眼,不经意间让温热沾湿了手中的纸袋。
这时,她才注意到他强行塞给她的深红纸袋上写着几个字:
黄金珠宝。
袋子里装了叁样东西。
黄金手镯,黄金项链和黄金耳环。
——
暗夜无光。
借稀薄月色,勉强能勾勒出荒废工厂的模糊轮廓。
工厂空地上停着一辆豪华轿跑。
熄火的车子未保留一丝光线,完完全全融入在了黑夜里。
一个急促的跑步声由远至近,那声音踏磨在沙石地面被刻意压低。
一个瘦小的身影裹在宽大的卫衣连帽里,他警惕抵扭转着脖颈左右扫视了好一阵,确认周遭没有旁人后才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竞哥!”
他余喘未歇,侧首面向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
“你找我来,是已经把事情摆平了?”
夜太黑了。
车里没有灯,根本看不清任何人的脸。
声音成为了唯一的传导体。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东崽,我需要你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情。”
那声音缓缓慢慢,参杂着难以捉摸的冷峻:
“事毕之后,我会给你一笔钱,把你送去国外,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纸张的摩挲声响在东崽身前。
他寻着仅有的那一点圆月微光,看见魏竞递上来的一沓厚度惊人的牛皮纸袋。
“这是定金。”
掂量在手的定金足以证明它的价值。
东崽死死搂住怀中的定金,咬定了决心:
“竞哥,什么事你说!”
“乔佳善回老家了。”
这个名字,是他厚厚冰面上的一道最深的裂痕。
“她最讨厌那个地方,发了毒誓再也不回去。如今她亲人都不在那里了,你觉得她回去会是为了谁?”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
“我想到一个人。瞎眼睛,一个瞎眼睛!叫……陈、陈什么来着?”
东崽情绪激动,然而事过多年,他挠头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了那个名字:
“叫陈、陈挚!对,陈挚!一个瞎眼睛的木匠。那时候乔姐对这个瞎眼睛上过心,上了多少不知道,但就是为了这个瞎眼睛才和梁哥分道扬镳的!”
“如果那个瞎了眼的男人消失,乔佳善会回来吗?”
本就裹满寒意的声音磨出了锋利的刃尖。
窜上背脊的凉气让东崽本能地抖了抖肩膀。
他试探着开了口:
“竞哥是想……把他处理掉?”
“人生跌宕,时运不济时遇到些要了命的意外也是常有的事。”
魏竞侧首,朝东崽的方向微微倾斜过身体。
充满磁性的声音只剩下虚无般的气音:
“做事利落些,千万别留下什么不该留的痕迹。”
死寂中听到一个艰难的吞咽声。
迟了许久,东崽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我明白了。”
也就这应一声过后,副驾驶的车门咔一声推开。
东崽从车里走了下来。
“竞哥!”
车门沉沉关闭,车窗却没有升起。
东崽弯下腰探着头,对车子里的魏竞问出了沉结在他心口多年的问题:
“梁哥的死,与你有关吗?……”
回应他的话,一句都没有。
只剩下车子发动引擎的噪响,与轮胎缓缓碾过沙砾又渐渐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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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不是彩礼

“陈挚!”
倚坐在门边的乔佳善立马站起了身。
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小跑着来到陈挚身边。
男人拖着载满木桩的板车,因发力而肌肉膨得发硬。麻绳在他的肩膀上磨出了一道红印子,即便垫着块毛巾,也免不了表面撕破卷起了带血的皮肉。
他没有理睬她。
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拄着盲杖向家门口的方向走。
“我一大早就来你家门口,发现你不在家,只能坐在门口等。”
乔佳善双手扶着板车边沿,助着他的力气一路推。
板车停在了门前。
男人脱下了肩膀上的麻绳,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摸索在门栏上的手终于握住了一个锁头。
只听“咔”一声响,锁头打开来。
“陈挚。”
趁着他推开门栏,她上前几步来到他身边。
一双手揪住了他的衣角:
“你好些天都闭门不见,今天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
他没有驻足,就连停顿都没有。
被牵制的衣角随着他决然的动作而硬生生从她手中抽离。
裹满冰霜的脸毫无所动,这是她从未所见过的冷漠。
一盆凉水浇在她心头,冻得她发抖。
在她还在纠结是强行追上前去的时候,肚子不争气叫了起来。
“咕噜——”
乔佳善捂着空荡荡的肚子。
话里的委屈越添越浓:
“我饿了……”
落过门槛的脚步止在了原地。
扶在门沿上的手渐渐松脱了下来。
前发因垂首而遮在那双灰白的瞳前。
他始终没有回头。
她以为他会就此将门栏关合。
没想到他低声道:
“进来吧。”
半露天的灶房没有烟囱,大铁锅里滚着开水,蒸汽往四面八方涌。
挂面落了水,大手握着筷子敲在锅边,抵着锅壁伸入了水里,一圈一圈地搅。
搅到干硬的挂面变软,再打入鸡蛋,添上几片新鲜的生菜叶。
就是一碗速食简单的汤面。
起水的油是猪油,自己熬的猪油添了香料,即便不放肉都十足的香。
点缀在面上的一大勺辣椒酱已经将汤面染上了一大片辣油圈。
当陈挚将汤面端在乔佳善桌前,她不禁吸了吸嘴角差点溢出的唾沫,狠狠咽了咽。
她迫不及待执起筷子反复搅拌。
直至辣椒酱的油红遍布在汤面里的每一个角落,她滋溜一声嗦吸了一大口——
熟悉的滋味化作一道电流。
顷刻间延着她的血管往全身每个角落里钻。
思念的洪流从味蕾深处迸发而出。
涌得她鼻腔发酸。
可她不愿就此停下,而是大口大口将面条往嘴里送。
塞得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再细细咀嚼贪婪吞咽。
烟火气里强烈的辛辣在尝过食之百态后显得尤为质朴。
就像烹饪它的人一样。
过于纯粹。
这种纯粹令人着迷,令人上瘾。
令人久久不能忘怀。
抹去嘴角上的油渍,她望向相对而坐的男人。
目色里余波难止:
“你送给我的首饰我都戴在身上了。”
说着,她摇了摇手腕,露出了金灿灿的指头一般粗的黄金手镯:
“你给我买三金,是不是想跟我结婚?”
她紧紧凝着那张冰冷的脸,拼命想从其中寻出一丝波澜。
她追问:
“这是不是你给我准备的彩礼?”
灰白色瞳眸碎散着空洞无焦的视线。
他藏匿在阴霾深处不愿脱身。
“不是彩礼。”
他说。
“三金是提亲时候送给女方的,你还不承认?”
她声急。
只要他点头。
只要他承认。
承认他有想过与她在一起,承认他将她当作了爱人。
她便能不顾一切去抓紧他,死不松手。
“这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他的话顿了顿,似是从鼻腔中叹出了沉沉一息:
“你以后出嫁的嫁妆。”
“……嫁妆?”
他有想过。
为她的未来想过。
她进了城,读了书,会不会身边有了陪伴她的男人?
一个有文化的男人,能照顾她的男人。
一个,健全的男人。
她总有一天要和他人谈婚论嫁。
她家里没人帮她准备嫁妆怎么办?
没关系,那他就帮她准备。
他头顶烈日拖着木头回,又身披星月拉着木作去。
他攒钱换成金,攒金打成首饰。
他捧着金作店打好的首饰,指腹轻轻摩挲。
想着耳边的鞭炮声与喜乐声由远至近,由近至远。
胸膛里的每一下跳动都刺得他生疼。
他不敢奢望他亲手为她戴上这些金首饰。
他只求,将她接出村子的婚车能开慢一点。
因为他是个瞎眼睛,拄着盲杖走不快。
慢一点。
他就能跟在车后,送她远一点。
他时常在想。
倘若。
倘若他没有生那场大病。
倘若他没有瞎了眼睛。
该多好。
“我是个废囊人,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也没有什么值得你再费心骗去了。这些首饰你拿着,成家后也算是留给自己一个保障。”
他变得异常冷静,不经意袒露出他面对她时以温软命名的惯性底色。
只是相较于冷静,他更像是被抽离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无一物的躯壳。
她早该想到。
从他曾经的万般抵抗与刻意疏远,她早该想到。
她曾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帮我?你明明、你明明赶我走不想见到我,为什么还总是从门缝里给我塞钱?你是讨嫌我的吧?你那么讨嫌我,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么多钱交学费?
他说:你要好好念书,学文化。等走出了这口枯井,你才能看到光。光里有你想要的一切,还会有……还会有,能看着你的人。
她曾问他:你就不怕,我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他说:那更好。
少时她不懂。
她一味将他的推拒视为薄情。
然后变本加厉用刀口还在他身上,刀刀见血。
废囊人。
他自嘲着自己无用。
这才是他推开她真正的原由。
他不可能会坦然与她相守。
他根本不会去想跟她结婚。
他不敢。
也不能。
他不能拖累她,他不能牵连她。
他不能害了她。
“陈挚,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我所计划的未来里有你。”
既然他不敢跨出那一步,那么就由她来跨出。
既然他竖起了坚硬的墙,那么就由她来敲碎。
他的顾虑他的忧愁他的恐慌。
她都会一一消除。
“我不再是那个靠偷抢度日靠人施舍过活的小女孩了。我现在有存款也有赚钱的能力,我能靠自己让我们过上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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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重新开始

我所计划的未来里有你。
震耳欲聋的回响掀起了他心海里的惊涛骇浪。
他一遍遍被浪花拍打几近沉溺,又挣扎着抓紧浮木,迫自己不能沉沦。
她在骗他?
一定是吧。
她不过是在骗他。
可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呢?
她不再是曾经的小女孩了,她在城里有了本事,能赚钱,能过好生活。
多好啊。
他不能弄脏了她洁白的翅膀,他不能沾湿了她纯净的羽毛。
那么他更不能将她拖入这一潭只剩下死寂的泥沼。
“吃完你就走吧。”
灰白色的瞳眸随着扑垂下的睫毛沦入阴霾。
他抽离了话语间的所有温度,试图让一切看上去平淡无波。
只是他起身后的步伐略有凌乱,带着急促的节奏出卖了他刻意维持的淡漠。
“陈挚!”
乔佳善跟着他起身,几步过去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如果还在生气,你如果不肯原谅我,你就打我吧!”
她忽而抓起了他的腕,毫无预兆地挥动他的手,拍向了她的头。
手掌因惯性落在她的头侧,发出了一声微乎其微的闷响。
他惊心一瞬将手猛然抽离,又近乎于下意识地捧着她的脸。
情急深深刻在他的眉间。
他摸索着她的脸侧,一路寻至她的发间,一遍一遍抚摸着方才拍打的地方。记住网站不丢失:ye hu a6.c o m
她仰首望着他。
望着他剥落下所有假持的冷峻,将满面忧切袒露无遗。
她抬起手。
指腹落在他唇边烧伤的印痕,轻轻摩挲着:
“灶膛还燃着,柴枝尖冒着火星呢。我把你嘴巴烧了,你也来烧我吧。”
“我不怪你、”
他声急,慌忙摇头: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看。
他多容易骗啊。
稍稍花些小心思,他便憨傻着自投罗网。
从前是这样。
现在也是这样。
以前她总在想,她不骗他,别人也会骗他。
现在她多担心,她不爱他,别人骗了他怎么办?
所以他不能离开她。
下半辈子都不能离开她。
“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她靠入他的胸怀,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陈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他没有闪躲,就这么纵着她紧贴。
他却也没有回应,落下的手就这么垂在了身侧。
“乔佳善,我不怪你。”
淡漠支离破碎,混入了太多太多隐没的情愫。
二者杂糅在一起,不冷不热:
“但我们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块儿去。”
若叁言两语就能消融他经年累月所结成的寒霜,这显然不现实。
在他艰难独活的岁月中,是一次一次被厌弃,一次一次被欺凌。
他早已将自己埋在尘埃里,蜷缩着,忍受苦楚。
当面对那只伸向他要将他打捞而起的手时。
他没有欣喜,只有害怕。
害怕他的身体太沉太重,沉重到将她也拖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她知道的。
她当然知道。
所以她并不急于一时,她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深夜的村落包裹在连绵山川中,陷入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一座旧屋还亮着灯,光晕从窗口照出,吸引了无数徘徊的飞虫。
又是一个对着电脑通宵的夜晚。
乔佳善摘下黑框眼镜,揉了揉酸胀的双眼。
盲人木匠主题的账号一直以来热度一般。
通过稀奇事抓人眼球,的确吸引了一批粉丝。
但是长久枯燥的木作没有爆点,很难有飞跃性的成长。
鼠标点击声伴随着虫鸣有一下没一下地响着。
电脑屏幕上,落在“注销账号”四个字旁的箭头,框选又取消,取消又框选。
乔佳善撑着下巴。
犹豫终止在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之中。
账号注销页面被果断关闭。
随即,她重新戴上了眼镜,点开了标题修改页面。
晨日天光来临时,摄像机已布在了最佳的位置。
打光灯亮起,照在了坐在厅堂中央的女人。
摄像机只能拍到女人的上半身,刚好截去了她的脸。
最惹人瞩目的,是她抱在手中的小小木头人。
仪器屏幕上的录制圆点闪烁着红光。
一切准备就绪。
在倒计时结束后,女人的声音响起:
“大家好,我想给大家说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坏女孩与盲人木匠的故事。”
——
陈挚不过出门了一个上午。
回来时家里变得格外热闹。
他隔墙便听到屋子里一片嘈杂的交谈声。
从中辨出了原来是几位安装师傅齐聚一堂。
有牵网线的,装空调的,还有装热水器的。
还没等他生出疑惑,一个女声响起:
“各位师傅辛苦啦!网线空调热水器我都检查好了,没问题了,谢谢哈。”
礼貌送走了几位安装师傅,乔佳善看到了站在家门口迟迟没有走进屋的男主人:
“陈挚!你回来啦!”
“你、”
男人有些难以置信:
“你怎么进我家的。”
大门是开敞的。
乔佳善进进出出来去自如,跟身处自己家没什么两样。
她挪着碎步来到他面前。
连窃笑都显得明目张胆:
“之前我抱你的时候顺便拿了你的钥匙……”
只听叮呤一声,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然后把你家的钥匙都配了一份。”
难怪他一直找不到身上的钥匙。
还以为是无意间丢在了路上,没想到是被她顺手牵羊拿了去。
“这里虽然偏僻了些,但是外头的景色可谓一绝!不远处就是瀑布,平原木林,幽静宜人。我特别喜欢!”
她畅想着,满眼憧憬的颜色闪闪发光:
“房子现在小了些,我想重新盖一栋。你这些年给我汇的钱加上我再添一笔,足够盖一栋叁层楼。到时候我找一个好一些的建筑设计师,打造一个属于我们的世外桃源。”
乡村世外桃源主题,又是一个自媒体新账号思路。
记录盖楼过程,木作家具打造家电选品,走家居博主路线。
毕竟家居博主变现相对其他赛道可容易得多,只要体量大,一件大牌家具电器的广告费可是极为可观的。
“在此之前,我就先把家里的一些基础配备给安排齐了,你跟我来!”
说着,她勾过他的手臂,直往屋里走。
穿过厅堂。
她拉着他跨过了卧室的门槛。
“滴”一声遥控音。
阵阵温和的柔风从头顶吹来,拂动起他额前的碎发。
“舒服吧,这是最新款的智能温控空调。”
她得意洋洋。
“你在干什么。”
“我想跟你一起住。”
她牵着他。
不仅不愿松手,还握得更紧了些:
“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好不好?”
她靠近他。
她触摸他。
她强行迈过了他划下的界线,狠狠砸毁了他手忙脚乱竖起的高墙。
一丝热意是什么时候趁乱钻入他的心口?
一丝又一丝,一丝又一丝。
千丝万缕。
装都装不下了。
他不愿去辨真假。
或真或假,他好像都能预料到了自己的宿命。
她终究只是他的一场梦。
她终究只能是他的一场梦。
一场永远触之不及的梦。
他松开了咬紧的牙关,沉声应道:
“不好。”
忽然。
一个力度狠狠推抵在他的胸前。
他脚下不稳,摔落在床。
柔软的吻压了上来。
堵住了他刚要言说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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