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当我们用“地狱”形容一切恐怖残忍之景,当我们用“门”作为一切区域的入口。
它是地狱之门,它是一切灾诞的原初。
它的名字是——尤弥尔。
下雪了。
但负责回收的队伍中的警报器此刻却不断嘶鸣。
当泰坦物质的浓度足够高,就会在空中“絮凝”,形成肉眼可见的白色的“雪”。
当“雪”在零区飘落之时,意味着——“巨人”们要来了。
“全员戒备!运输部队按照紧急预案快速撤离!安全部部队迅速就位!”
如同科幻电影的传送一般:突然出现的光粒在空中聚合,逐渐构造成“巨人”的身躯。
那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身形,那是不曾出现在“降临事件”之后的记录中的任何一位“巨人”。但,那是所有人类都知道的“巨人”。
“尤弥尔……”
白色的巨人面朝着与运输队伍不同的方向,如同在注视什么一般,无言矗立于风雪之中。
“维持队形后撤!”
在指令下达的同时,白色的巨人却开始逐渐消散。
没有人知道它为何出现,又为何消散。
只是在某些无人在意或暗无光明的地方,出现了被引燃的导火索。
我认得这个场景。
三年前,那个巨人所造就的地狱的中心。
但视野里出现的这两人,我不认识。
一位银发的小女孩,一个被断裂的墙体困住的女性。
但那位小女孩的样子,虽然模糊,总令我感到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而那位女性,她身上的制服有世界树的标志。
“……小姐……听话,把试剂注射……进去……”
晶片般的物质出现在了女性的伤口附近,那是成年病后期会出现的病症——但这不应该,这位女性的年龄……
“……我没事的,#&姨。”
如同被干扰的信号一般,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
“……#&@%,只剩这一个了吧。”
我看向那银发的女孩,她的样貌渐渐清晰,却吓了我一跳。
我见过尸体,也见过残骸……那场灾难的救援行动我在场,但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晶体几乎吞噬了女孩的整个左臂和半张脸。
我没有见过发展到这种状况的成年病。因为能到这种状况前,病人就已经死了。
我逐渐看清了那女性递给那女孩的东西——淡蓝色的液体在玻璃管中摇晃——那是巴德尔试剂。
那,这位是世界树某位高层的子女,而被困住的那位,就是她的侍从什么的。
就仿佛在看一段全息记录,我知道我只能看而不能做些什么,但还是不免心头一紧。
这是什么恶趣味?不对,为什么是这段……
“……谢谢,如果还能见到母亲的话,请@#¥&%”
下一刻,大量的晶体几乎是瞬间将女孩包裹,然后粉碎,消散在空中……
头很痛。
如同宿醉一般。
熟悉的天花板……
“……他醒了。”
能若有若无地听到什么,直觉在逐渐恢复,只是……那之后,我记得我听见了里芙的声音,然后……
然后一阵刺痛,思绪便被拉回现实,这回能清楚地听见声音了。
“分析员,您的情况刚刚稳定,有任何不适吗?”
“……我怎么了?”
“您脑内的共感神经接受到了过多的异质性反应的信息,激发了大脑的方位机制。此外,过量的泰坦污染也对身体各处造成了或多或少的损伤……”
“总而言之,从极其糟糕的状况回来了。真会乱来啊,默。”
卡罗琳也在医疗舱外。
“只是我们还是没有办法确定共感的机制和选择条件是什么,您在遵循什么规律接受信息……在我们得出结论前,分析员,建议您每隔十二小时就回来复查一次。”
“听到了吧,默。最近就不要给自己安排任务了。”
“里芙和芬妮她们……”
“她们没事。但是吧……嗯,我觉得你需要和她们聊聊。你目前平安醒来的消息我告诉她们了,之后她们应该会来看你。”
“茉莉安和芙提雅呢?”
“……你啊,还是先关心下自己吧。”
这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了。
神格侵蚀也罢,损害情况也罢,哪怕搭上这条命,也必须驱逐那些可憎的巨人们。
因为自己被它们剥夺了一切。
因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
但是,当得知有返回舱从天外回来的时候、当为了战术模式的变化而抗议的时候、当他为了给自己注射抑制剂而昏死过去的时候……她意识到了:变化。
为什么?因为他曾经救了自己的命?因为他在最昏暗的时候是唯一还陪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个男人……
她还不清楚,默对自己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不想失去——因为这是她仅剩的……仅剩的……什么?
接到卡罗琳的讯息的时候,她想冲出去见他。但是她害怕了,害怕失去……因为这一次,是自己害得他遍体鳞伤。
淡金色的阳光从窗口进入,覆盖在少女身上。
但她却觉得冷;蜷缩着身子,双手抱住膝盖。
“里芙?我能进来吗?”
那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口的通话门铃中传来,但她只是通过终端将门打开,不再有别的动作。
我只见过一次这样的里芙。在我将她从废墟中搬出来后,在她一个人冲去赛场的废墟去后,在她意识到残酷的事实之后。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走到她床边,坐下。我说:“身体没问题吧?”
“……默。”
“我在。”
“你也会突然消失掉吗?”
“……那你呢?”
似乎是意料之外的提问,她稍微愣了一下,将头转向我的方向。
“还记得我们三年前聊的吗?我说,你只要走到前面就好。”
我回过头去,就像三年前那样,看向她的眼睛。
“你不需要回头,你作为‘女武神’的光,你的背影,是无数人追寻的‘希望’。然后你难得地笑了;不再只是对于失去的恐惧,也不是对于泰坦的仇恨——从这些情感中挤出了一丝释然。你笑着说:哪有这么夸张。”
她只是听着,维持着她的姿势。
“不管是‘瓦尔基里游戏’的‘星期三’,又或是‘海姆达尔部队’的‘里芙·贝斯特拉’。至始至终,你都是我的‘希望’。”
“……默,我……”
“我知道我们相处的时间可能并没有多长,甚至中间还隔了个一千多天。但,我认识并被你吸引的时间,远比你想象地长。”
我没等她说完,便起了身。
“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芬妮。然后……”
走到门口,又没忍住停了下来。
“至少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不会突然消失的。我保证。”
安抚芬妮比想象中困难。
先是抱怨去我房间没见着人,然后又埋怨我没来第一个找她。
如果说她真是“奥林匹斯的黄金狮子”的话,那我从她房间出来的时候,应该满身都是抓痕了。
之后还遇见了芙提雅和茉莉安。
芙提雅倒是非常体贴地询问我的身体状况,给人如同“小太阳”一般的感觉。但茉莉安呢,却露出了有些瘆人的微笑问我被雷击和泰坦污染同时“攻击”是什么感受……原来她是这样的性格吗?有意思。
再然后,我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名叫安卡希雅的银发少女,在医疗室外的休息区一个人静坐着。
“介意聊聊吗?”
“你认识我?”
“我是把你从零区带回来的人。”
对于这个回答,她似乎有些失望,惊喜的神情褪去之后,似乎注意到了我身上也穿着的病号服。
“你也生病了?成年病?”
“脑子里长了点东西。”
“是什么……神格神经?”
“你知道?”
三十年前就有这种东西了吗?不对,考虑到她是陶要求救回来的“研究成果”,或许知道些什么也不奇怪。
“他们说我有成为天启者的潜质,所以……”
“安卡希雅小姐。”
“哦,我要去做检查了。回见。”
“……回见。”
少女起身,微微欠身,随后便跟着医务人员离开了。
我曾想过,昏迷时看见的少女,是否会是安卡希雅。但:“气质不一样。”
硬要说,更像是逃生舱里看到的那个身影。
之后有空,再和她聊聊好了。
我没想到,那么快就能再次见到被列为机密文件中的“研究成果”的少女。
只是晚上在房间里睡不着,便出来到大厅坐坐。
然后看着那银发的少女,先是破坏了售货机的电源,接着用蛮力打开了自动售货机的货仓,从里面取出了零食和饮料。
“……那个。”
我出声打断了少女的动作。
“这是在做什么?”
“找点吃的。你要吗?”
“三十年前没有自动售货机吗?”
“有。”
“那你是……不会操作吗?”
“那是其中一个原因。此外,我也没有现在使用的货币,叫什么‘数据金’来着?”
确实不一般,陶的“研究成果”。
“所以,你不吃吗?”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薯片,撕开,取了三四片。
“成为‘天启者’,是什么感受。”
“我不是‘天启者’。”
“但,是你在指挥她们作战。所以,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带你见见队里面的‘天启者’们。”
“嗯……其实我只是想问,‘天启者’真的有‘超能力’吗?只要打一针就能成为‘超级英雄’,还能治好成年病——既不需要被蜘蛛咬,也不需要基因变异或被伽马射线辐射……看你的表情,现在是不流行这些电影和漫画了吗?”
“只是我没看过你说的这些。但,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了‘神格侵蚀’。”
“嗯……这就是获得力量的代价呗。”
看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时也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只是趟进休眠仓前,我没想过还能醒过来。现在有条看着还挺有意思的路子,没理由不走。对了,作为在‘这个时代’第一个和我聊天的朋友,额外赠送你一个消息。”
少女说着,忽然站起身来,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
“你在昏迷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把一根很粗的针插进你这里,然后抽出了不少液体装进了几个黑色的锥形物中。”
“这个吗?”
我取出先前从卡罗琳那里得到的抑制剂。不过,如果能允许她看到并告知我,应该也不是什么机密事项就是了。
“嗯,一模一样。”
我确实不喜欢这种泡在这种冰蓝色的液体里的感觉。
“我们给您注射了一种新型的神经调质,它能抑制共感神经的突触合成神经递质,从而使动作点位不易传导……”
“简单来说,你现在没那么容易犯病了。”
“您现在可以解除观察期了。”
“不用着急工作方面的问题,这次行动之后,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
“好。”
终于从那该死的液体中出来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
“嗯。你现在有空?”
“只要你问的不太多的话。”
从医疗室出来,卡罗琳早站在门口等着了。
“你似乎最近很常出现在我面前。”
“还,还不是陶董要求的……多关照下你这个‘新人’。”
我看她微微撇过头去,红色的马尾在空中轻晃了几下。我忽然又想拿她开心了,但是正事要紧。
“关于那个注射弹。”
“嗯?有什么问题吗?我可以帮你问问研发部那边,要个说明文件什么的应该不是难事。”
这反应……她是知道那东西的生产来源吗?还是说只是不关心?
“就这个。周末愉快。”
我越过她继续往前走,虽然不确定,但应该不是什么有大问题的隐患。
“所以要我帮你问吗?”
我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失踪。
在这个时代并不稀奇,尤其是那些行走在边缘的人们。零区之外或许还存在着以往的“秩序”,但这毕竟只是一小部分人的土地。
只要进到零区,哪怕只到边缘,也会看见完全不一样的“景色”。隔离墙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是,这次失踪的是海姆达尔部队的作战队员。
天启者失踪,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意味着“异常”事态。
当我赶到指挥室,一名女性瘫坐在不远的角落处,双目无神,如同人偶一般。
我认得那红色的马尾。
“……卡罗琳?”
“嗯?哦,嗨……分析员……额……要喝杯热水吗?”
但回应我的却是一旁的电热水壶。
“哦……嗯……额……稍等一下。”
然后那瘫坐的身体一下子坐直了起来。
“这是你的新娱乐方式?”
“新的休息方式。把生化副脑链接在计算单元数据量较少的智能电器上,能让我放松一段时间。就像,嗯……海豚会让左右脑分开休息一样。”
但这一小段插曲并没有让我忘记出现的目的。
“紧急事态?”
“妮塔失踪了。”
“稍等,我把任务记录表调出来……”
出现的浮窗上,记录着“调查降临团据点”几个字。
“降临团”,“降临事件”后,出现在零区内的“宗教组织”。
将泰坦奉为神明,视零区内散布的污染为恩泽,把异化人当做偶像——一个极短的“邪教”组织。而这群人中个“主事”和“大主教”则通过“传教”的方式,用荒诞的理论架空零区中拾荒者的内心,发展会员。
我并不关心那个组织背后的“势力”,那是公司的事情。但,既然公司安排了“调查”任务给天启者,那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大的问题存在。
该死,以后所有成员在执行任务前,我都要先过一遍任务简报。
我知道,海姆达尔是公司的,但既然我是‘分析员’,那海姆达尔的成员就是我的人。
“陶董。”
银发的女人的全息投影突然出现在指挥室,卡罗琳则微微欠身。
“默,我有一个要求。在搜救队员的同时,继续寻找降临团手中的‘违禁物’。”
好,看来这才是“调查”的真正目的。
“你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在你完成任务之后,我们再谈。”
这个女人……
“你要找的东西,会散播强烈的泰坦污染。利用配给你的‘歌唱者系统’来判断它的所在,以上。此外,在必要时,搜寻该目标的优先级高于搜救队员,明白吗?”
“……我会根据实际情况来判断。”
她看向我的眼,我则盯着她的。
“……我相信,你知道什么是对的。”
言毕,陶切断了全息通讯。
见鬼。
【零区地铁入口】
“看来我们来对地方了,那儿,降临团版的‘闲人免进’。”
金色的少女面对前方建筑的白墙上巨大的印记不禁咂嘴,银色的少女默默地看着。
“他们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堂而皇之地将这种东西喷涂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他们的胆子一直很大。”
“分析员,提醒一下,尽量不要和降临团的会员起冲突,或者在他们面前向异化人开枪。不然的话,就会立马麻烦缠身。那群人根本就是无法沟通的疯子。”
“走吧。”
散落的电缆,破旧的照明灯,还有昏暗的通道。遥远的低吟从地铁轨道的远方传来,如同恶魔的低语。
【泰坦!聆听我的祷告!赐我蒙召!】
【泰坦……聆听我的祷告……赐我蒙召……】
一个人在前面领着,后面的人跟着念,这种仿佛中世纪教堂祷告一般的景象……只不过对象不是上帝,而是带来毁灭的恶魔就是了。
“我!我感到!我要!我要蒙召了!”
“他要蒙召了!祝福他!远离苦难!荣登神国!”
声音逐渐清晰了,我们在靠近他们。
下一刻,传来了怪异的声音。
结晶覆盖的身躯,异样的身体结构,诡异的淡蓝色光芒——人类经历泰坦辐射的最终产物,异化人。
砰!
霰弹将那怪物撕成了碎片。
“芬妮……”
“本,本小姐这是自卫!我可不想让他那脏兮兮的爪子碰到!”
“分析员,退后。”
银色的少女拔出枪,面朝一群同老鼠一样逐渐冒出来的、身穿破烂长跑、苦修者打扮的人警戒着。
“你们!你们!竟敢!竟敢伤害蒙召者!”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这是不可原谅的亵渎!”
“分析员,你可要在报告里写清楚,本小姐这是迫不得已!”
“……”
弹雨倾泻,雷光闪烁。
在那次“回收”任务之后,我已经见识过太多次天启者们的战斗了。不同的队员,也是各色的作战风格。但眼前的金色与银色,总是最凌厉的。
“渍渍渍,这边已经完全成为他们的窝点了啊,明明我上次来还没这么夸张。”
“他们最近很活跃,确实不同寻常。先前失踪的调查队,或许也与此有关。”
然后去追寻那支队伍的妮塔也失踪了。
“这些信了鬼话的人,不管在哪里都这么狂热!简直堪比你当年那些粉丝啊,星~期~三~”
“……”
爆炸物、机枪炮台、没有安全机关的枪械和武装……这群人的危险程度,甚至比宗教狂热恐怖分子还高。
那群人的尸体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结晶。
将一波又一波处理完后,我们已经前进到了离入口很远的地方。
然后,装在手臂上的探测器——“歌唱者系统”——开始发出轻微的报警声。
“这里的污染浓度,非常高。”
“本小姐都能感受到皮肤在微微刺痛了!又得白白浪费我多少护肤品啊……说起来,分析员,我刚刚表现如何?”
“很利索。”
“夸得好敷衍!”
虽然嘴上这么说,芬妮还是得意地笑了起来,然后看了里芙一眼。
“那和……”
“开始搜寻吧,目标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我打断了芬妮的话,向前方走去。只一瞬,我似乎看见里芙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偷偷看向了我的脸。
“歌唱者系统”的报警节奏越来越快。
“这不就纯纯的体力劳动嘛!”
芬妮一边在混乱的据点中搜找,一边抱怨着,但速度倒是相当快。
“找违禁物,顺便还要把妮塔那个家伙救出来……虽然平时合作不多,但是很难想象,以她的实力,会对付不了这种程度的敌人。诶,说起来休假的时候,那家伙总喜欢一个人偷偷默默地行动,无论叫她去干什么都不答应……分析员倒是随时都会陪我~”
“因为你叫她去的活动,在花销上都太奢侈了,她不喜欢这类活动。”
“诶?!是,是这样吗?!”
里芙突然应了一句,毫无征兆地插入了这个话题。
看似热情的芬妮,也有迟钝的一面;而看起来冷淡的里芙,反而是最能察觉这些事情啊。用安卡希雅的话说,这似乎叫“反差萌”来着?
听着少女们的对话,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下了,以至于在片刻间忘了,曾在安全部时无论如何都死死遵守的铁则:绝不可在任务中掉以轻心,哪怕只有片刻。
将那个破箱子打开的刹那间,我注意到了从箱子缝中透出的红光——在跳动的红光,而且频率越来越快。
为什么会有这种陷阱、这不像是那群疯子的手段、接下来该怎么做、防冲击姿势、卧倒、警告两位少女……万千思绪涌进脑海,我只能用尽全力向箱子蹬去,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远离那个危险的东西。
幸好,里芙和芬妮还离我有些距离,这个爆炸应该伤不到作为作为天启者的她们。
火光从箱子中冲出的时候,我知道这又是一个离死亡如此之近的时刻。但这次出现在眼前的,既不是走马灯,也不是什么陌生的银发小女孩,或是不曾见过的场景。
比爆炸更快抵达我身前的,一道电光过后,是银色的身影与琥珀色的双眼。
我本能地不喜欢尸体。
冰冷的、残缺的,肉块。
即便是在安全部的位置待久了,即便对于按下扳机或许已经麻木了;我仍旧不喜欢那种感觉。
所以,我至今不能很好地表达每次参与救援行动的感觉。非要说的话……如果按下扳机,那么是生命握在自己手里,而救援,却是与时间赛跑。
无力感。
有时候,你能明确知道那废墟地下的人还活着,但你救不了他。等到机械能到达现场,他已经死了。
你只能在一旁看着,看着明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东西如烟消散。
所以,当我在领奖台的废墟附近看到那银色的身影时,我犹豫了。
那是信仰或希望的象征,我不能接受她消散在我眼前。
但我只能冲过去,冲向我心中的光。
我看见奖牌的反光了,看见了鲜红的血,看见了被尘埃与猩红污染的银发。我看不见她的脸,但能看见那悬空的奖牌,每晃一下,就会有新的“鲜红”淌出;每晃一下,就在撕裂着我的心和她的伤口。
但她还活着。
万幸的是,她还活着。
我护着她在废墟中奔走,直到医务人员将她带走。
我并非是什么在灾难的现场拯救众人的安全部的英雄,我只是不希望那将我的世界渲染的金色与银色消散的信徒罢了。如果那天,我的金色与银色消散在了那片地狱的话,此刻的我,应该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不是普通的爆炸物。
破片的残骸中,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泰坦物质。
少女坚冰般的面庞,此刻却流露出一丝痛楚。爆炸破片未能伤她分毫,但泰坦物质的碎屑,却无情地侵蚀着她。
“默……你没事……”
当她的身躯向我倒来的时候,我抱住了她,却一时间脑中空白。直到芬妮将处置箱打开,将钳子与绷带取来,我的身体才再次动起来。
好在,天启者的体质阻止了污染的进一步扩散。
她逐渐苏醒过来;当我再次见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时,她露出了无奈与安心参半的微笑。
“你这家伙,就像跟自己的命有仇一样,每次突发情况都将自己的安危抛到脑后。”
芬妮说着,和我一起将里芙扶起来。
“嘛,但本小姐要是也遇到这种情况,估计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就是了。”
“不成。”
严肃的拒绝,引来两位少女的目光。
“对我来说,你们二位也和我的命一样重要。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你,你……”
“……”
银色的少女没说什么,只是将视线微微瞥向一旁;芬妮的脸上倒是染上了几分红晕。
“这不正常。”
里芙俯下身,拾起一块爆炸破片。
被那群疯子视为圣物的泰坦物质,此刻被用作炸弹?而且,“歌唱者”系统显示的数值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只有不祥的预感。
“还能继续往下吗?”
“你当本小姐是谁?这点困难根本称不上挑战~”
“没问题。”
我想起陶董的话,想起回收任务中,见到的那个能发出诡异脉冲的装置。
“好,继续深入吧。”
从捡到那个残破的通讯终端的时候开始,默的神情一直非常严肃。
直到三人进入到了那个不曾出现在描述中的区域,见到了那些装置——不,应该说是“棺材”的时候,少女们才明白了默一直在担心什么。
“你们!你们对这些人做了什么?!”
被塞入装置的躯体浸泡在不知名的液体中,疯子们围在装置旁张牙舞爪,透过液体能依稀可见那制服上世界树的标志。
芬妮的怒吼,停下了疯子们的狂舞,一个全副武装的疯子应了她的质问。
“仁慈的主事已经给了他们接受进化的机会。进化失败,他们是亵渎者!亵渎者必将灭亡!”
音落的瞬间,响起了枪响。
默不知何时举起了手枪,面无表情的看着前面的一切。
在那个疯子倒下后,一枪、两枪、三枪……有的疯子逃跑,有的疯子祈祷;有的疯子反扑,有的疯子求饶。
但女武神的子弹会平等地对待一切。
愤怒。
忽然出现的银色雷光,将不断涌来的目标全部击碎。待一切安静后,银色的少女抚按着左眼将雷电收回。
“里芙?”
“我没事。等等!”
里芙出声制止了靠近装置的芬妮。
“别开启舱门,他们会瞬间湮灭的……联系卡罗琳吧,接他们‘回家’。”
妮塔并不在这些装置里面。
默似乎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一样,表情上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金色的少女觉着,自己还是不够了解这个男人。
时隔三年再见到他时,她决心这次换自己来保护他;但渐渐的,似乎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助”。甚至,还能在每次任务中见到或多或少不一样的他。
不知道星期三怎么想……
枪火过后,中央处理器被破坏的人偶歪倒在墙边,裸露在外、绝缘层剥落的线路不断闪烁着电火花。
“降临团还真是藏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芬妮说着,步到人偶旁边,仔细查看人偶的构造和细节。
“配备的武器系统相当先进,而且看起来有些眼熟……”
“还是联系不上卡罗琳吗?”
“不行,污染指数太高,远程信号干扰严重。”
“指数还在上升吗?”
“对,一直在上升……还能承受吗?”
“这该我们问你!”
芬妮一下子凑到默的面前,盯着他防护服后的眼睛。
“我没问题。”
“……这里比起深水区来说,还是在接受范围内的。只要不像星期三先前那样直接接触泰坦物质,就没有问题。”
“嗯,污染程度在接受范围内,我确定。”
“行,那下一个问题,走那边?”
三人面临着在岔路中选一条路前进的情况。
“这种情况,我相信分析员的判断。”
“我想想……”
当默正在思考时,方才调试过的通讯忽然跳到了“接通”状态。
【“喂?你们……听得……吗?”】
不是远程信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虽然声音断断续续,还混杂着极大的噪音,但我认得那声音的主人。
“妮塔?能听见我说话吗?”
【“只……到……一点,信号……不……晰!稍……”】
音落,传来来两声如同拍打什么的声音。
【“现在好了吧?这东西可真难用”】
随着声音信号的恢复,全息投影也出现了。
【“分析员?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来了!”】
“你那边的状况如何?”
【“我现在正在……下面,有很难处理的……小心。”】
“妮塔?”
信号忽然又模糊起来,全息投影也随之消失了。
“看来下面有很难处理的敌人。”
芬妮突然出声了。
【“要……往地下……中间……动电梯……”】
“要找到通往地下隧道就走中间的岔路,启动电梯向下,应该是这个意思。”
“这……能听明白?”
“怎么样,分析员~有我在身边是不是特别安心?”
芬妮笑眯眯的,每次被夸奖都像只骄傲的小狮子,眯着眼睛摇晃她并不存在的尾巴。
“……快……”
然后信号就终止了。
“这,这本小姐 怎么猜得出来啊?!她就留了一个字!我快逃出来了?我快没弹药了?我快等不及了?”
“不管怎样,都应该尽快展开营救。目标和方向都明确了,分析员,下令吧。”
“走吧。加快脚步。”
“说起来,当年瓦尔基里的时候,也有一群人把里芙当神一样崇拜来着?”
崇拜……我应该还没到那个地步吧?
“你不也一样吗,‘狮子’小姐?”
“我感觉大多数只是想看我发飙的样子,然后做成表情包……那能叫崇拜吗?!”
那套表情包,我记得原先的终端里好像还有一套。
芬妮总会在这种时候说点什么缓解下氛围。或许她自己没察觉,这份“亲近”,是那些人们被她所吸引的最大原因之一。
【“喂?现在信号如何?能听到吗?”】
通讯终端忽然传来妮塔的声音,众人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起来。
“还不错的样子!”
【“我的坐标在这里!这里!”】
一份全息扫描地图出现在视网膜上,红色的标点不断闪烁着。
【“敌人很多,有硬茬子,我先挂断了!”】
没等回话,通讯又再次断开了。片刻后,抵达了妮塔的情报中提到的升降梯。
“离妮塔越来越近了,这样,不管是调查队还是妮塔的事也快告一段落了。但是‘违禁品’的事,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秘密一般都在最深处,耐心点。”
“……”
我并不想让她们接触那个“违禁品”。我只是听着她们交谈,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那里。”
容器,加厚的容器壁,大量的管线,还有淡蓝色的光。
“泰坦物质?这些,就是所谓的‘违禁品’?”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分析员,稍微离远点。”
“等一下。”
管线连接、防泄漏容器——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供能装置。
这些管线的尽头,到底隐藏着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玩意儿啊!”
翻滚,回旋,褐色肤色的少女不断回避着机械人偶的攻击。
“什么鬼东西啊?!这比之前的型号也强太多了吧?!渍,在这种时候没弹药了……喂喂喂?我可快撑不住了!能听见吗?喂……”
这是信号终端前,妮塔最后说的话。
当理性逐渐压不住躁动的情绪时,“气氛”就会散发出来。
我只能看见里芙的背后,但能明确感受到一种尖锐与冰冷的感觉。我看见她攥紧拳微颤,见她的步幅越来越快,甚至将我和芬妮甩在背后。
我有些诧异,芬妮也是;里芙鲜有显露出如此强烈的情绪的时刻。
“星期三!”
“还不够快!”
银色的少女忽然回过头喊了一声,迫使所有人在那一刻都停了下来。。我看清了她皱紧的眉头,看见了她眼中翻腾的愤怒。
但转瞬,少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把头又转了回去。
“……我不想任何人因我而牺牲。”
“赶路是没问题!可现在没有那个家伙指路,我们总不能撞运气吧!”
这边。
脑中突然出现了不知道谁的声音。
我循声看去,那是有些模糊的人影:银色的长发,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抬起手指向了一个方向。但只是一眨眼后,又消失了。
我见过她,在逃生舱的时候。然后,我猜想这和我脑袋里的那个什么神经有关。
“相信我吗?”
两位少女回头看过来,我便抬起手,指向了那个幽灵般的身影指出的方向。
“那边。”
“见鬼啊啊啊!”
闪身躲过浮游炮的攻击,灼热的光束就贯穿了妮塔方才所在之处。
“这玩意怎么弄不死啊啊啊?!”
击破了表面装甲,就会展开一个护罩,然后就开始修复;在火力击破护罩前,装甲的自我修复就完成了。
而且,人偶如同有意驱赶一般,攻击在把她向一个特定的目的地驱赶;而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与之周旋,在弹药耗尽后,妮塔正逐渐向那个地方靠拢。
有指向性指向一个球心——通过不断观察,妮塔能确定,自己现在身后的这面墙体之后,肯定存在着什么东西。
“可恶……”
头晕与恶心感在逐渐加强,皮肤则感到刺痛——褐色的少女明白,泰坦污染已经达到了极高的程度。
“靠!”
只是片刻的失神,攻击接踵而至——配合外骨骼,尽可能护住躯体,但巨大的冲击则将她狠狠甩在墙体上。在墙体崩坏的瞬间,少女终于见到了被隐藏在地下最深处的秘密……
混乱。
“歌唱者”系统的警报,枪械倾斜火力的轰鸣,异化人的吼叫,狂信徒的怪笑……
仿佛吃了什么有毒物一般,视野在扭曲、旋转,又片刻后恢复正常。每次清醒的瞬间,那个幽灵般的少女又再次出现,然后指明接下来的方向、消失。
“分析员,你还撑得住吗?”
芬妮突然回头问了一句,我没说什么,只是示意她们前进。
这才几个月,又到了这种危难关头……这分析员的活可比安全部部长的难做多了。
“在那里!”
最后一个转角过后,巨大的空间在隔离门开启的同时逐渐出现在眼前——还有那巨大的球体。
大量的管线从四面八方的墙体中穿出,插入了那个巨大的球体;球体的周围,破碎的残片仿佛不受重力一般漂浮在空中,而那球体的下方,如同漩涡一般的空洞中,淡蓝色的光不断溢出。
“ 蒙召!蒙召!蒙召!”
结晶从嘶吼着的信徒的体内冲出,逐渐将其覆盖,与之成为一体。
“ 蒙召!蒙召!蒙召!”
“ 蒙召!蒙召!蒙召!”
更有甚者,疯了似奔向那个空洞,纵身跃下——随后如同碎尘般分解,成为了漂浮在球体周围的白色晶片。
“天哪……”
金色的少女对于眼前的地狱绘图感到惊愕,银色的少女则举起枪,对准那个球体。
“等……”
我话音未落,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响起——不远处的墙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洞口,一个身影随着墙体的碎块一同从空中坠落。
“是妮塔!”
但还没等我们赶去她身边,一个诡异的人偶从洞口中飘出,阻挡在了妮塔和我们之间。
“滚开!”
闪电随着子弹一同冲向人偶,但覆盖其表面的护甲却将它们全部挡了下来。
“让本小姐来!”
里芙不断攻击干扰人偶,芬妮趁机闪身到人偶身边,金色的光芒便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命中了诡异的人偶。
“护甲破坏了!”
倒地的人偶爬起的同时,雷光和弹药再次相伴而至,但这次,虽有部分命中,攻击却很快被展开的蓝色力场护盾挡下。
“持续攻击,那种护罩没办法长时间维持!”
在我将指令下达的同时,人偶却突然分解成了粒子,随后在球体的上方重新汇聚成型。
“它在自我修复!打断它!”
泰坦物质从球体中溢出,向人偶汇聚;那些被雷电和子弹破坏的部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修复着。
“攻击供能管线!”
虽然会导致泰坦物质外泄,但至少,能停下那个巨大的球体。
爆炸,闪光;混乱的烟尘散去后,人偶重新回到了地面上,但它的躯体肉眼可见仍旧存在着缺损。
“火力……覆盖……”
泄露的泰坦物质的污染不断冲击着我的意识,晕眩伴随着疼痛愈加强烈。
“默!”
“默!”
难得啊,两个人这么有默契地喊出同一个字。
可恶,又撑不住了吗……
最后的指令下达的同时,里芙和芬妮仍忍不住回头看去。
那强撑着的语气,令银色的少女心中逐渐被汹涌的情绪吞没。
又要再次失去了吗?
【将身躯交给吾】
【吾来铲除一切阻碍在吾身前之物】
……那你就拿去吧。我……
【“你也会突然消失掉吗?”】
【“……那你呢?”】
不,不对……
【汝还在等什么?】
我,不是任何人的躯壳……
“星期三?!”
肆虐的雷暴凭空出现,空间中漂浮着的泰坦物质似乎在与其共鸣,将雷电的暴虐进一步提升。
“神格侵蚀?!不对,这是!”
应该是你,是你!把你的力量给我!奥丁!
“给我,消失!”
雷电开始交织,如同扭曲空间一般,最终汇聚为长枪,奔向人偶,在闪光与雷电的轮舞中,将其撕裂吞没……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金色与银色的少女出现在了视野中。
耳边没有了那令人烦躁的噪音,那巨大的球体也不再运作着了。
“默!”
“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
里芙刚想说点什么,芬妮就直接扑到了我的身上;很快,我便能感受到一股湿润感。
“嘶……轻点轻点。”
“本小姐不!要是放开了,指不定你又要去哪里逞强!”
“好好好,我现在哪也不去,嘶……轻点轻点。”
我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金色少女的头,她却抱得更紧了。
“渍渍渍,这可真是,艳福不浅哪~”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转过头去看向声音的主人,褐色肤色的少女朝我开朗地笑着。
“好久不见啊,分析员。”
“状况如何?”
“好着哩,你瞧,没事。”
妮塔笑着,举起了右臂,握紧拳头,九十度弯曲。
【“分析员?情况里芙和我说了,回收部队会在十分钟内到达。”】
我再次看向那个巨大的球体,想起曾在遇见安卡希雅的实验室里见到的那个。
“很像。”
银色的少女注意到了默的目光,应了一句。
“渍。越陷越深了啊……”
当陶进入办公室时,一个男人已经在里面等候着了。
“陶总。”
默微微欠身,然后将视线与银发女人的视线相交。
“我似乎没有批准过任何允许你进入我办公室的请求,何况你并没有申请过。”
“您说过,‘在你完成任务之后,我们再谈’。”
银发的女人没再说什么,只是步到桌前,坐下。
“我相信你清楚,只要火焰乐意,烧掉一株草是毫不费力的一件事。”
“但是您看,火焰可烧不干净草的根系。”
“……算了。你想问什么?”
默看向陶的眼,那双金色的眼瞳并不浑浊,却很难看清里面有什么。
“我只想问两个事。您想得到什么?然后,我能知道什么?”
“……没有执棋者,会喜欢一个可能脱离掌控的棋子。”
“但若是棋子知晓了执棋者的想法,那棋子就成了奇点——一个能终结棋局的变数。”
“但不是所有棋子都能被选中。”
银发的女人言毕,默的随身终端传来了收到消息的提示。
男人不再说什么,只是再次微微欠身,然后向门口走去。
“那枚棋子,会证明它的价值。”
目视着男人的背影,直到他离开,陶的目光却仍停留在那个方向。
“……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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